这一日,彭淮真来到济仁医校,向梅唯之传达了一项命令,“鉴于本省为后方物资保障主力,尤其医药器械等,为各方急需之物资。所以省政府命令对本省进出的所有药品、器械进行严格的审核,一旦发现有药品等物资流向不明,必将对涉案者予以严惩,唯之,我们是老朋友,我在这里真心的提醒你一句,你的学校和医院囤积的这些药品,尤其是治疗传染病的一干药品,必须要严格的控制,不能使得它们流入一些意图不明的人之手!”
彭淮真作为社会处的副处长,做的事,跟他的老上司周处长没有什么两样,如今你要是问他经济形势,他可能早已经回答不上来,可是要问他省内那里藏着共产分子,他可是能如数家珍。
叶泽臣曾经提醒过梅唯之,现在的彭淮真是个危险人物,不得不防。
对他的警告,梅唯之平淡的点点头,“彭副处长,知道了,感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这里的药品,都是治病用的,所以他们只会用到病人的身上,而绝对不会像你所说的一样,去向不明。”
彭淮真站了起来,接过身边的随从递过来的帽子,“我也只是提醒你,唯之啊,你可不要把好心当做闲心,我还真没那个闲心来管闲事。还有,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你在北平时的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我不是在学校教书,就是在医院看病,到哪里去遇到什么故人,彭副处长,你实在是多虑了!”
彭淮真转头,仔细的盯着梅唯之看了一会儿,见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于是笑道,“没有就好,如果是碰见了,我劝你一句,最好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不然,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打发走了彭淮真,梅唯之在自己的校长办公室里,想了又想,也不知道他说得北平故人是哪一位,毫无头绪之下,干脆从书架上那出一本中医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些年办医校、办医院,忙忙碌碌,可是梅唯之一直都没有放弃对中西医结合治疗传染病的研究,而谢华麟留给她的那一批书,则成为了她开展研究的重要资料,也是现在医校图书馆的重要馆藏。
济仁医校虽然是西医院校,却开设了中医基础课程,这是开全国医学院校先河之举,同行中褒贬有之。
梅唯之也不计较这些,她开这门课的目的,只是让学生们有机会认识一个与西医完全不同的医学体系,至于是否科学有效,是否有兴趣继续深入研究,则看学生个人的判断和兴趣,学校并不强求。
梅唯之此举,倒是得了一些中医界人士,尤其是提出中医科学化人士的好感,因此也在中医界结交了些名气很大的朋友,她看书有不懂的地方,也有了问处,于中医一途上,梅唯之这些年是精深了不少。
她所发表的中西医结合治疗霍乱、疟疾、黑热病和鼠疫等的文章陆续刊登了出来,在学术界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而这时,正是敌占区疟疾、霍乱、伤寒、鼠疫等传染病最为盛行的时候,她的文章的关注度就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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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唯之像往常一样出门诊,因请的车夫家中有丧事请假了,而病家就离学校不远,她是下午下课后自己走着去的。
等诊疗完毕,太阳已经下山了,婉拒了病人家属送她的好意,梅唯之独自一人打着手电,沿着土路往学校走去。
她走到一片苦竹林边上,远处学校里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的时候,就听得竹林里突然的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喊声,“唯之!”
只这一声低唤,就把梅唯之定在了原地,她手里的手电筒也掉在了地上,滚了几滚,一束不太明亮的光从地面射向了竹林,梅唯之却不敢转头去看一眼。
有人踏着厚厚的竹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走到了她的身后,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唯之!”
坚定有力的声音从梅唯之的身后传来,“是我!”
梅唯之没有敢马上回头,她只觉得这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等了一会儿,她才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声带,问道,“是你吗?”
那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变得平缓了很多,他说,“是我,唯之!”
他走过去,捡起了梅唯之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拿在手里,照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看看,真的是我!”
梅唯之手中的药箱从她的手中滑落,她突然的回转身来,哪怕是凭借声音已经能确定了,她还是在昏暗中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张被手电筒的光照得有些变形的脸。
这是一张已经久违了的脸,她最后一次见到它,只不过是在街头匆匆的一瞥。
她曾经在梦里蒙到过与他的再见,却总是在要看清楚他的那一瞬间从梦中惊醒,她也想过,假如再不能相见,也许这样的噩梦也许会缠绕自己的一生。
而今日这张脸又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梅唯之却只剩下无语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