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村的社会调查活动,确实使得这些年轻人增长了见识,他们以前是看到过穷人,但从来没有要像现在这样,郑重的拿出账本来细细的计算人家家庭的收入和支出,教育和医疗这些数据。
村中的农家,也未对这些城里来的学生表示出多么的欢迎,除了李璟和木云提前联系好的村长一家,其它的村民最开始对他们这些人是要么惧怕、要么是怀疑,或者觉得自己大字不识不想攀城里大学生的高枝。
总之看见你来了,他扭头就走,或大门一关,任你说出花儿来就是不开门。
等这些学生摸出几块糖来,先贿赂了几名村中游荡的小孩,又帮挑水砍材的老人家干点活儿之后,终于有人放下戒心,能邀请他们进家里坐坐之时,这些学生们才真正面临着考验。
普通村民的家,条件比村长家还要不如,那贫苦的人家大都四处漏风,阴暗潮湿,一张土炕、一床破被,再加上几把歪七倒八木凳就是家里的全部家当。不论是人还是屋子都散发着怪异的、难闻的气味,村民拿出来待客的都是粗糙不洁的食物,这些无一不在考验这些学生们的神经,有洁癖的文倩甚至浑身都要难受出鸡皮疙瘩来。
那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高平还闹了个笑话,一天他到村民家的农家厕所大解,哪知道刚把白花花的屁股亮出来,底下就钻进来两大坨黑物,吓得他提着裤子就跑,在人家家里面闹了个鸡飞狗跳,被人好一通笑话。
原来这家人养了两头本地小黑猪,那猪么,养在厕所,自然是什么都吃的,听到如此一说,高平自此半辈子都不想吃什么东坡肉了。
这个村子的九十八名生育期的妇女,竟然生育过三百七十六名零到十岁的孩子,然而,这些孩子的夭折率竟然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也就是说,村里面出生的十个孩子里面,能安然长到十岁以上的不足三个。
这村中人的平均寿命是如此的低!
村中能识得几个字的人寥寥可数,大部分人,这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书写了。
这附近几个大村子,根本没有一个正经的医疗人员,生病的人都是自家胡乱的吃点药,吃不好就只有等死。
每得到一个真实的数据,学生们都震撼不已,原来,比起这些农民,能吃得上饭,读得起书的自己,已经是多么的幸运。
经过如此种种,几位富足家庭出身的同学,深切的感受到了在自己丰衣足食的家庭和安逸宁静的校园之外,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充满了愚昧、贫苦、疾病的真实的人间。
文倩等几个女学生被一些贫困家庭的惨状惹得红了眼眶,她们甚至提出要给这村子捐款来改善他们的生活,然而,现实却狠狠的教育了这些尚且天真的、善良的年轻人。
她们听到无钱医治而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老奶奶,还在用刻薄的、脏耳朵的话咒骂着自家未能生出男孩的儿媳妇,她们看到随手塞给小孩子的馒头,会被人狠心的抢下一口塞进自家的嘴里,这一幕一幕都冲击着年轻人的认知。
当做完这一期社会调查之后,每个人都拿着自己厚厚的记事本回到学校,最后由李璟和木云汇总,做最后的统计并形成调查报告,除此之外,同学们亦各人自有各人的思考。
下半年开学之后,梅唯之继续的给谢华麟帮帮忙,然而她的眼光,也不再局限于能够在谢华麟这里看看几本珍奇的古籍,李璟和木云组织的调查活动,使得她深切的感到,在专注于学业、改变自己的命运之外,也要抬起头来、放宽眼界,去思考,她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梅唯之身上这些细微的变化,被细腻的谢华麟看在眼里,于是,在写写抄抄的工作之外,谢华麟会开始系统的给梅唯之讲解中医的基本理论,医馆里面有典型的病例,谢华麟也会叫上梅唯之一同查看,甚至他会伸出胳膊,让梅唯之在自己身上试着扎上几针,感受针灸的奥妙之处。
点点滴滴,润物无声的改变着双方的关系,梅唯之称呼谢华麟,不再是恭恭敬敬的谢先生,不知道何时起,“谢大哥”、“唯之”,已经变成了他们之间的惯常称呼。
就连谢家老太太,梅唯之也在医馆里面见过几回,且这个老人家对这名文静、沉着的女孩子很有几分喜爱,倘若梅唯之偶尔要在谢家留饭,这老太太都像能提前得到消息一般,总是叫来京中知名的菜馆的好菜好饭款待她。
不光梅唯之,就连叶泽臣与谢华麟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虽然是各怀心思,可是勉强也能算是合格的合作伙伴。
无它,谢华麟拿出的方子制成的那款成药,在止血生肌、消肿止疼方面展现出了非凡的疗效,且因叶泽臣和谢华麟商议之后,这款药定价不高,再有那位齐先生的各大销售渠道的大力推销,这款药已经成了京、津、翼,乃至部分江南地区药行里面的常备药。
虽然单品的利润不高,但是胜在量大,这也使得叶家的药行和工厂在同行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业界的佼佼者。就连一向对叶泽臣要求甚高的叶父叶也对儿子的业绩表示了十分的赞赏,更让他和叶母觉得可喜的是,叶泽臣在工作之余,终于与京城豪商胡礼云的孙女开始了交往。
考虑到这一点,叶父歇下了把儿子调回上海总公司任职的念头,仍旧由叶泽臣一个人全权把握北方分公司的业务……
预科班这三年,时光是如此的匆匆,快到梅唯之还没有抽出时间来细细品味其中甘苦,校园里面却又飘起了漫天飞雪,厚厚的压在了枝头。
而此时的北京,早已经改为了北平。
(农村社会调查的内容,部分参考了李景汉1925—1927年间北平郊外之乡村家庭的社会调查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