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将尚未缝合完整的袍子紧抱在怀中,柔软的意料贴在脸颊,如同紧贴着父亲的怀抱般。泪,一颗接着一颗落入布料中,很快浸湿了一片:
“我知道江山对你重要,也知道你派苏玉增援的用意,我更知道,朝中的战争一起,边境也势必会受到影响。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有时间去应对,还可以从长计议,但我爹的命,那么多跟我出生入死兄弟的命,却只有一条。”
她有些失控的挣脱他怀抱,或许是痛的太厉害,双手撑在棺壁上,身体轻微的颤抖着,眸中含着迷离的水雾,唇角却扬着极讽刺的笑。
云逸川沉默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缓解带给她的伤痛,而他看着她伤心,又何尝不是蚀骨钻心的难受?
未央一直在地宫守着,直到昏迷过去,倒进他的怀里,这一切就如同一场梦,梦醒了无痕。只在未央的心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最后云逸川以抚恤丞相府的名义将王氏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夏未央以夏姝的名义被册封为了夏贵人。
只不过未央是戴孝之身,所以特允她一年后入宫。
宫中王氏的姐姐太妃娘娘亲自去了一趟丞相府送上贺礼,这也是在给那些都以为丞相府垮台了的群臣一个警示。
接到这道圣旨,未央与王氏沉默的坐在饭桌上,各自吃着饭,进宫,她一点也不想,她不想看到那个让自己爱的遍体鳞伤的男人。
而那两个因为夏文公去世回来吊孝的兄妹俩却是巴不得她早些离开。
王氏不停的往她碗里夹着菜:“多吃些,这阵子瘦了不少,往后这进了宫,行事要处处小心谨慎,宫中定是不必家里自在的。”
未央其实没有胃口,放下了筷子:“娘,我不想进宫,再则还有一年的期限,会不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王氏经过这几月的事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叹息道:“傻孩子,别乱说话,其实娘也不愿意你进宫,如今娘的身边也就你一人了。”
未央不想面对那个人,但又不甘心:“对不起娘,是孩儿不孝,只是爹的死让我难消心头的恨。”
王氏伤神的看着直言不讳的她,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些话往后也别在旁人的面前说起,就算皇恩浩荡,如今的丞相府也再不比从前了。”
这些道理未央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孩儿知道。”
王氏起了身说道:“吃完就回去让梦儿丫头给你整理整理院子里的东西,院子是新的,该添置什么便跟娘说,我等会让徐嬷嬷给你去库房挑些好的首饰物件给你送过去,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女儿身就该有个女孩子样,如此也不至于让那些人看轻了夏府。”
未央点了点头:“嗯。”见王氏离去后她也下了饭桌,回了自己的新院子。
为了不让人起疑,未央从前住的院子纹丝不动的空了起来,而她则以夏姝的名义住到了另一间院子里。
梦儿见未央无精打采的回来,心里大概也晓得是因为什么,闷闷不乐了几月,这两日才缓过来些一年后却又要让她进宫,或多或少她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心结未解,她又怎愿意再看见他?
梦儿一边收拾一边试探着问道:“小姐,你说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未央神色木然的看着漆黑的夜,平淡的语气像在阐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梦儿听得毛骨悚然,不过听她话就可想而知现在她多么不愿进宫,眼见她转身出去,忙跟上前:“小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未央头也没回的撂下一句话:“你不用跟着我,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梦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想得到此时她会去那里,这些日子她总是隔三差五的去夏文公的坟前,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而这一夜,秦墨寒来到了府上,只是恰好未央出去了,为了避嫌,所以他只与梦儿匆匆交待了几句。
但在秦墨寒进相府的那一刻便让苏澈安排守在丞相府外面的人盯了上。
梦儿不好再多留他,也是怕让人非议,只好送他从后门离开。
秦墨寒恋恋不舍的拥住了她:“等朝廷太平了,我便求皇上赐婚娶你。”
梦儿在他怀里点了头,声音带着呜咽:“嗯,我等你。”
……
夜里时,待未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准备歇下,却听见库房那边的小院子吵闹的声音连相邻的好几个院子都听得见。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待她一路走去,寻了两小丫头过问,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爹夏文公其实并不是夏家的独苗,还有两位兄弟,长的是夏文冲,小的是夏文汐,原本一大家子都是住在一个大宅子,最后却因为她,导致爹迫不得已的与他们分了家。
夏家的这一族人,其实偏老一辈的多数心里都清楚,未央不是夏家的血脉,但王氏偏偏要将未央写入族谱,这都罢了,关键还是嫡系。
这大房和三房这自然是不同意的,就连老祖宗那里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夏文公素来疼爱王氏,而且又对她觉得愧疚,因为夏文公是先纳妾再娶的妻。
而那姨娘又不是个安分的主,在王氏怀有身孕六个月大时,动了手脚,最后导致王氏难产不说,还一辈子都不能再生育。
所以遇上未央的那天,王氏便认定这孩子,夏文公见她欢喜,自己也高兴,就有了后来闹僵的事。
这时他们在那边吵吵嚷嚷,不过是为了未央新院子添置物件一事。
徐嬷嬷奉了王氏的意,准备给未央进宫时那些光鲜一点饰品,却偏偏被姨娘生的那一双儿女拦下,还将老祖宗惊动了过来。
夏薇插着腰蛮横的开口:“她不过是外面捡来的,也配拿夏家这么多东西!”
夏承恩在旁冷嗤一声,看着徐嬷嬷挑的那两箱金银细软:“可不,如果不是这个扫把星,我爹又怎么可能英年早逝。”
他们的话令老祖宗也有所动容,只要一想到自己最为出色的儿子是因为那个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的人给连累死的,心中便是气愤。
当初夏文公之所以将这一双亲生的儿女早早的从府中支走,也是因为这两人从来对王氏与未央不安好心。
而今儿,他们借着为父亲吊孝的名义再次回到了府上,只怕这一回来,不将夏府扒一层皮是不可能的。
徐嬷嬷说的不多,却字字诛心:“四姑娘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身边缺少用品要置办些物件,难不成还要经过二少爷和三姑娘的同意,你们可别忘了,掌事的是夫人。”
夏薇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又很快反应过来,拉着老祖宗委屈的道:“祖母,你看啊,她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奴才,竟也敢这般和我们讲话。”
徐嬷嬷自认她的话已算婉转,就不知如何在三姑娘耳里却有大逆不道的意思了。
果见老祖宗开了口:“徐嬷嬷,二少爷和三姑娘都是文儿留下的血脉,在府上怎么也是半个主子,再则他们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显然老祖宗是偏袒着他们,念着徐嬷嬷是王氏跟前的人,所以并没将话挑明了。
夏薇与夏承恩见老祖宗帮着他们说话,得意洋洋的看向沉默了的徐嬷嬷。
而正当此时,王氏听闻这边的事后,赶了过来,她刚要上前,却被未央不动声色的拦住,而后她自己站了出去:“祖母,如果我没记错,我的名字也在族谱之上。”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二少爷与三姑娘是夏家的血脉,她同样是,因为她是夏文公亲口承认的孩子,怎的就不如两个庶出了!
夏薇气白了脸,趾高气扬的道:“那又怎样!说到底你还不是外面捡来的。”
未央真心觉得这种人愚昧,说话也不知道过脑子:“所以三姐是在质疑皇上?觉得我这个十六年前母亲丢失的孩子也如兄长一般都是外面捡来的?
不过我可记得清楚,皇上亲口所言,我乃母亲与父亲的亲生血脉,真不晓得三姐知不知道你口中这句话将会给夏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她今日既然能以夏姝的身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便已足够证明,这所有的一切皆是皇上的安排。
夏未央的这番话让老祖宗也不得不从新斟酌,其实她心里一直如明镜,知道这女子不简单,随后便冷冷的看了眼夏薇,到底是庶出,扶不上位的刘阿斗。
王氏见未央这般沉稳冷静,与后宅之事也是应对自如,便放心了不少,原本还担心往后她若进宫适应不来后宫中的生活,现下一看,或许都是她想多了。
夏薇深知此事的利害,一时害怕的结巴起来:“我…我…”
未央清冷的看着她,出口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窖:“三姐姐,今日我念在你一时嘴快说错了话,不与你计较,还望三姐日后管好自己的这张嘴,小心祸从口出。”
夏承恩见自己的妹妹吃了亏,忙的帮腔:“可我们见你的院子应有尽有,还用得上这么多的好玩意吗?”
未央冷嗤了一声:“我的院子怎样那是我的事情,好像我从来没邀过你们去我院子,二哥,三姐可以说说,你们是如何知道我院子应有尽有的吗?”
夏薇与夏承恩被未央的话一噎,他们当然不能说是偷偷混进去的。
老祖宗看这两人红着脸的样,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姨娘所出的便是不一样,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还总小家子气。
一阵支支吾吾,夏薇总算找了借口:“我们听下人说的还不行吗?倒是你,干嘛岔开话。”
未央至始至终都沉着脸,完全没有要给他们好脸色看的意思:“道听途说,也真是有你们的。”
话落,未央又走到了那两个箱子前,缓缓地蹲下了身,理直气壮的开口:“那就请二哥和三姐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两箱金银细软,有哪一件不是皇上赏赐给兄长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查入库簿,难不成你们觉得我没资格拥有吗?”
夏薇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夏未央要用那些东西,不过是自己用自己的,恐怕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夏承恩还想厚着脸皮反驳说这些都是赏赐给兄长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被老祖宗一瞪,打消了念头。
老祖宗对身边这两个不争气的十分气恼,这跟自找羞辱有什么区别?手上的拐杖狠狠的往地上一撑,发出沉重响声,脸色不好的看了眼未央,转身便离开了。
毕竟她还丢不起这个人。
夏薇见识,只得跟着老祖宗离去,刚是走了两步,又不服的回过了身,来到未央跟前,发下狠话:“夏未央,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好看。”
未央很无奈,其实她并没有要跟这兄妹俩做对的意思,倘若他们安分些,她也不会在众人面前给她们难堪。
事过多年,可以说今晚上才是未央与老祖宗正面相见的第一次,只恐怕这次给老祖宗留下的印象比她想象还更糟些吧!
如果不是顾忌着爹的在天之灵,未央不会去在乎她在老祖宗那里的好坏。
待她回过神时,却见徐嬷嬷与王氏都用欣慰而又高兴的目光看着她,倒是有些不自在。
王氏抿着嘴,略见风韵的眼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姝儿长大了,娘放心了。不过……”王氏说着忽然抬起头,又道:“像今天这样的事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姝儿还要懂得进退有度才是。”
未央将王氏的话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明白过来:“是孩儿强势了,怪不得一直得不到老祖宗的喜欢。”
王氏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但她的性子却是一向如此。但若方才她再讨巧些,事情或许便不会闹得这般的僵了。
然而未央的话却是让王氏有些心疼的,可怜了这孩子不过是因为不是夏家的血脉便得不到老祖宗的庇荫,得不到也就罢了,还总被夏家老一辈的存着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