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看了邹律师一眼，显然有些嫌弃和不满：“你在答辩状里面写的只是确权，怎么确权？就是周缘手里的这一份转账记录就能确权了？当时的那些客户经理一类的人找不到了，难道房子的销售经理也找不到么？如果销售经理也已经离职了，那么当时接触过这套房子的人，统统都不在了么？”
他说着话，那份一丝不苟的态度更是让人汗颜。
邹律师还来不及说话，杨涛又说：“这些证据你一个都没有核实，你觉得你做的准备充分吗？邹律师，当事人来请你做代理，我不能说要求你百分之百的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一个案子里，但是对这个案子本身来说，你所投放的精力应该是百分百被充分利用和调动的，你说对吗？”
杨涛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让他的样子显得严肃极了，冷峻极了，但又专业得让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无比信服。
周缘听到杨涛的声声质问，下意识的看向杨涛。
真奇怪，他明明是用这种平缓的语调来说话，话语间并没有什么情绪外漏，可是周缘就是能够听出他这些话里透着浓浓的回护之意。
她的心弦为此一颤，那感觉来的太突然，让周缘有些茫然无措。
仿佛注意到周缘的视线，杨涛的话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朝着周缘的方向看了过来，却没能抓住她忐忑的眼神。
邹律师连连擦汗，心里暗叫了一声苦。怪不得以前他们律师事务所的人说自己在庭审的时候遇到了杨涛，一场官司打下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别说别的，单单是他的气场就足够压住对方，让人无形中好像矮了一截似的，原本有底气的事儿，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犹豫了。还有他说话的语速，虽然听起来慢条斯理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你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你要是想要试图在这些言语中找到一丝缝隙，在恰当的时候给自己辩驳或者想要反击……不好意思，杨律师并没有给你这个机会，也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趁着杨涛看向周缘的这个短暂的空档，邹律师连忙说道：“杨律师，我之前是真的没想过合同会在对方手里，我所做的准备也只是针对那套房子是在周小姐和王钊名下这一个前提条件下才开始准备的。今天来之前周小姐没告诉我这个情况，所以我才会一直以为这案子的关键点是在确定王钊有没有房产所有权上，哪儿知道今天来了才知道那么些个情况被我疏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换做周缘自己说出杨涛的这番话，恐怕邹律师已经发火了。明明就是情况突然，当事人没给自己说明白案件的情况，怎么就变成他不用心带案子不用心找证据了？
可是这些话从杨涛的嘴里说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杨涛说的这番话只是从一个律师的高度，来评判另一个律师所做案子的正确与否。这种评判，实际上来的有些冒昧，甚至容易让人产生无礼的印象。可是想到对方的身份——常青市最大律所中最优秀的律师，多少人争抢着给他做助理做徒弟，求着他指导自己几句，因为杨涛总是能一针见血的让人看到自己的不足。像今天这样被对方品评的机会很是难得，邹律师就算是被他骂着，心里还是觉得佩服。
人家杨律师挑的这些问题却确确实实都是要紧事，也确实是他办的不够好的地方。
周缘听到这里，忍不住扯了扯杨涛的袖子说道：“你不要这么说邹律师，他代理我这个案子之前肯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颜副市长对着干，你说对吗？在我无门无路的邹律师肯伸出援手，我已经很感谢他了。不管邹律师能做到哪一步，我对他只有感激，绝对没有埋怨。”
听到周缘说的这句话，邹律师有些意外，甚至脸上微微有点红了。
杨涛低头看着这个小女人一眼，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看起来就像是一棵漂亮挺拔苍翠欲滴的小树。她的眼睛依旧那么的透彻，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污秽都不能侵染她一丝一毫。那泛着粼粼水光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倔强，但又有那么一丝的淡然洒脱。那眼神让他觉得，不管什么样的打击在周缘面前都是可以一笑而过的小事，哪怕那些事情真的会与她的生存息息相关。
比如这套房子的事情，他知道周缘的家境可能并不富裕，而且工作上面似乎也没有得到重用。对这样一个事业刚刚起步，家庭不能给予其帮助的女孩子来说，这套房子恐怕就是她全部的身家了。没了这房子，对周缘而言不啻为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周缘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反而看到了她的淡然处之。这让杨涛对她的观感更是好上几分，对她的欣赏也浓了几分。
他的眉目舒缓了一些，整个人身上的张扬锋利也收起来了不少。杨涛笑了笑，对邹律师说道。“是我莽撞了，对不起邹律师，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邹律师连忙摆了摆手，尴尬的说道：“杨律师你太客气了，确实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让对方钻了空子。”他说对方的时候小小的瞄了杨涛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在旁边尴尬得手足无措的小何，这才继续说道：“这样吧，你们几个先坐一下，我现在赶紧去找个地方修改一下我的答辩状。”
杨涛说道：“整理打印？不用了，时间来不及。以颜家的财力，想要找个好律师不难，恐怕不出二十分钟，她的新律师就要来了。不如手写吧？”
“手写？”邹律师面露尴尬，他那一笔字，和医院里的大夫有一拼了。就那一笔字要是敢往法官的桌子上一放，肯定被人轰出去。
杨涛看到了他迟疑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不方便？那还是我写吧，不过待会儿你可不要告诉对方这个东西不是你的。”杨涛说着话，朝着周缘眨了眨眼睛，少了几分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添了些许朝气。
周缘咳嗽两声，别过眼睛不去看他。他没事儿给自己眨眼干嘛？好看呐？
见周缘不理会自己，杨涛也不恼。他拿起笔，在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纸来。
杨涛只是想了片刻，便提笔在那几张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李牧璇和周缘两个人忍不住凑上去看他写了点什么，可内容还没看，整个人便被他这一手好字给吸引了。
他的字体刚劲有力，提笔出锋，骨架饱满，字体俊逸，用“铁画银钩”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字一点也不足为奇。那字里有人的风骨，周缘想。
杨涛把手里的那份东西写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他与周缘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均是微微的错愕了一下，但紧接着杨涛便笑了起来，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显得格外的温和。他明明就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但这份温柔和体贴，不经意的给了周缘，让旁人觉得如此的特别与羡慕。
周缘又不是个无知无觉的榆木疙瘩，别人对自己好，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的好，她要不起，给不了回应。
邹律师看着他手里的那一份纸，别说是那一笔好字，就是说里面的内容也如此的让他震惊。
人们常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像是周缘和李牧璇两个人在那里光看人家的字好看与否，这纯属就是图个热闹了。但邹律师不一样，不管杨涛写的什么他都能看懂，而且细细的一琢磨就能把杨涛那些字里行间的逻辑思维过程推演一遍，哪怕就是想不完全，他也能知道个大概。
律师写状子还不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个格式吗？只要人物对了事对了，大体一套，就这么齐活了。
但是杨涛写的这一份却不一样，他深知人都是感性动物，法官也一样，但毕竟审判者是要站在一个中立的位置上去评判案件的，无论你的文书写的多么漂亮感人，还得用证据说话。他的状词虽然看似感性，但是逐条都在自始至终的有力陈述案件事实，一句煽动性的语言都没有，一句与案件事实和证据无关的话都没写。
而且他写的其实不是答辩状，而是起诉书。
邹律师笑自己真是糊涂了，对方连律师都没找到，他们何须答辩？答了，不就给对方控告自己提供了一条清晰的思路吗？
杨律师什么意思他也懂了，不是要打官司吗？行，他们要打官司，他们绝对奉陪。就算颜艳艳那边肯善罢甘休，周缘这边还不松口呢！
析产，划分，确权。
这一条条的写下来，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就算一个没有深厚法律底子的人都能把事情看得懂，更何况每天都要处里那么多案件，案牍劳形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