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树原是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其实并不适合长在江北。在逸夫楼封顶之日,有个校友突发奇想地移植来一颗巨型木棉,没想到,在校方的栽培下居然存活了,还成为了学校的标志性植物。
第二日,宛晴天照例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食堂绕了一圈,毫无悬念地没有早饭。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向着逸夫楼方向走去,脚步放慢了,因为看见木棉树下一道欣长的身影。
他慢慢回过头来,深深地朝她方向看过来。
他这次换了一套黑色风衣,站在红红的木棉花下,疏疏落落的影子向她笼过来,白皙的俊脸微微绷紧了,宛晴天觉得似乎有种超乎理智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
她,迟疑了。
“怎么慢吞吞的?”他小跑过来,伸手递出一个纸袋:“趁热吃!”
命令的口气,那么理所当然。
她听了就不客气了,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小了,懂得这种表示代表着什么,可是就是抵挡不住大拇指糕点的诱惑。何况,她根本没有想过抵挡。
“说吧,你想干嘛?”她吃完,抹了把嘴,没有任何淑女的样子,身上也从来不带纸巾,把垃圾统统扔给他。
他接的自然,袋子收拾好揉成一卷,拿另一只手擦向她的唇瓣,掌心凉凉的。
冰玉相击,她的脸又红了。
“喂,聂风云,用手擦不脏啊?”她叫道,那声音连自己都觉得不淑女。
岂止不淑女,还不文明,好多经过的同学向这边看来。
他倒是淡定,耸耸肩道:“我不嫌脏!”
“聂风云--”
她憋地脸通红,四周有无数道目光射来,反而显得她无理霸道。
“快走!”他牵着她往湖边走。
她不依,拿出哄骗其他男生的手段:“我一会有课,把证书拿来,我要走了。”
他站定,咳了一声,眼底审视的目光看得她发毛,好似她做了亏心事一般。
“宛晴天,沈老师没说课表已经改了?”他一字一字,戳穿她的谎言:“沈老师参加北京的学术会议,你选修的信息课本周由我来讲,怕你起不来,我把时间都改成了下午。”
咳咳咳!
她是听唯曼说课程时间改了,可是没有注意连老师都换了,还是他!
她脑子发晕,喉咙打结,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然成了结巴。
“聂风云……我可没要你改时间……你,你……把我证书拿来。”
他从风衣的暗层里面掏出红证书递给她,“告诉我!”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聂风云的声音有着奇特的磁力,“你这出奇的计算能力是不是睡出来的?”
纳尼!这句话到底是褒她还是贬她。
她撅嘴抬眼,他太高了,此刻却是俯下身,挡住了高高的日头,褐色的眸子似笑非笑。
心跳地厉害,头一撇躲过,以自己都没发觉的娇嗔道:“你才睡出来的,我要走了。”
她把红本子揣手里调头就走,他没有拦她,宛晴天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对着仍站在原处的他道:“你有见过我的简历吗?”
她是走关系入校的,高中都还未毕业,她猜他是学生会主席,而且这两日对她突然的示好,或许他看过了她的简历。
他眼色变了,定定地看着她,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宛晴天不是傻子,一见他的神色就晓得他知道了,脸上变得僵硬和冷漠,用没有声调的语气道:“那你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别招惹我。还有,替我保密!”
不再看他,直直地离去,心里冒出来的丝丝甜蜜感突然熄灭了。
一片冰凉。
下午,她去上课。
果真他成了代理老师,他的课证明严谨,论述详细,连一向在这方面反应迟钝的唯曼都听得津津有味,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
他没有用投影仪,在黑板上笔走游龙,圈圈画画。她眼珠子定在那白皙分明的手指上,能够想象出握住的时候那掌心的温度。
凉凉的,带着力道。
这堂课,便在她的想象和纠结中瞬间过去了。头一回,这样没有效率地听课。
交了课堂作业,在他莫名深沉的眼眸中猝然逃离。
晚上,她理着湿答答的头发,用吹风机轰隆隆地吹。同样像哈巴狗一样趴在桌上的唯曼嚼着口香头,眼睛无神地盯着电脑桌面。
她是被唯曼乍然地唤声叫起来的:“晴天!”她关了吹风机才听到桌上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来到天台,接通电话:“喂……是哪一位?”陌生电话很多,她有点厌烦,但又不敢不接,怕错过什么重要人物。她是新生,本来电话本里面存的人就不多。
“聂风云!”男生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我说了,别招惹我。”她口上有点不奈,心底却在强烈压住窜上来的丝丝欣喜。
“你盯了我一下午,现在却叫我不要招惹你?宛晴天,你知道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你……你!”
若是他在面前,宛晴天想一定可以要用拖鞋呼上他的俊脸。
你了半天,她终于能够说出连贯的话来了:“上课难道还不准我看老师的?”这理由相当天经地义。
对方似笑非笑:“宛晴天,你可真认真!那你解释一下课堂作业怎么是零分?”
零分吗?她懵了!她头一回相信了唯曼一次,照抄不误,那家伙居然也没听课!
“零……分……”她怔怔的,这下没话反驳了。
对方冷哼,命令道:“明天老时间,木棉树下等!”
在他强势又温柔的追击下,她不知道哪一天就妥协了,陷入他的柔情蜜意里。
那一年,木棉花开得红艳艳的,天很蓝,风很轻,他的宠溺,暖入心底。
记得,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吻:“晴天,把刘海蓄起来。”
“为嘛?挡着眼睛,难受。”她调皮地躲着他的吻,痒痒地,仿佛是刘海在脸上飘,她才不要蓄刘海。
“我就这个要求,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他央求。
“那你说为什么呀?”她追根问底。
“你太美,乖,用刘海把脸挡起来。”
她笑称他的霸道,直到最后都没当回事。
记得,他被逼着说出为她心动的那句话,“有我晴天在,岂容得下风云肆虐。”
她心中感动,原来在那一刻,她和他便注定有了这相恋的一刻。只是,心中没由来一慌,她傻傻地问:“晴天如何能和风云共存?”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无比:“小傻瓜,我是逆风云,我的世界,只是晴天!”
她笑得梨花灿烂,仿若盛开的木棉。
逆风云!逆风云!她喃喃地唤。
*********
回忆好似流水一般涌过来,宛晴天的眼睛有些湿润,脚步越走越快,湖的尽头就是逸夫楼。
湖的两岸经过了改造,长椅不见了,颗颗柳树在迎风招摇,她一点都不想停歇,行李箱子的滚轮因为极速地前进而不断卡在砖缝里面,反而降了速度。
风云,晴天的风云,晴天的风云。在又一个卡住之时,她唤出了声。抬头,逸夫楼近了,却不见了木棉树。
她心一沉。
逸夫楼前一片葱绿的草坪,草坪中间有一颗参天的松柏,却没有木棉树,没有盛开的木棉花。
她丢了箱子奔过去,定定地站在那里。
一切都变了。
这是事实!
她闭上眼睛,心一直往下沉,没有谷底。
那个声音还在最深处回旋:我是逆风云,我的世界,只有晴天。
她有点自欺欺人地睁开眼,慢步向着松柏走去,即便换了树木,那个地方,仍会有他的气息吧。
眼帘下,一抹欣长的身影站在树的另一边,两手闲闲地插在口袋里。男子穿了一身黑色西服,俊挺的身影与松柏比肩。
宛晴天打了个踉跄,眨眨眼,揉去里面的水珠子,她没看错,确实没看错。
“风云--”
娇滴滴的女声代替了她呼之欲出的名字。
宛晴天转过眼,从逸夫楼里面奔出来一个女子,她的手中跨着一个能装下A4纸那么大的包包,女子杏眼闪烁,一张娃娃脸很可爱,5年了,还是老样子。
是唯曼!她留校当了一名行政人员。
她向着男子跑过去,身后跟着出来几个大男生,脸上都挂着笑容,朝着男子方向看过来。
不知道谁人叫了一声:“宛晴天,你也到这里来啦。”是眼尖的田浩看到了缩进一边然后猝然逃离的她,惊喜地唤。
唯曼和聂风云也朝着她看过来,宛晴天心里一绞,眼底只有他俩手握手的情境。
推着四个轮子咕撸撸往前奔,轮子像是压在心坎上,痛得眼泪直掉。
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