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宛晴天今夜第六次冲锋陷阵了,眸底白瓷盘中的大虾一个个泛着嫣红刺目的色泽似在嘲笑她的怯懦。极其恶劣地掰断它们的脑门,剥皮出肉,满意地看着它们光溜溜地呈现在眼前,再蹭上热气腾腾的消毒毛巾,一抹污痕立竿见影。
她从容起身,奔向觊觎已久的猎物。
宛晴天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出席这种场合是她的极限,若非对海鲜忌口又饿得嗷嗷待哺,她才不会去靠近聚光灯下新摆上的起司蛋糕。她讨厌会所全方位无死角的设置,楼下是会议室和礼堂,楼上是晚宴和舞会,从落地玻璃遥望过去,还能瞟见碧波荡漾的泳池,再回头是一忘无际的高尔夫球场。
如果可以,她宁愿远离所有的喧嚣,与过去二十三年的生活无异,平且淡,淡而寡,寡无味。
一切,都习以为常,今夜,大抵不会偏离原来的轨迹。
舞池的灯光不是很晃眼,音乐轻柔而唯美,男女在池中拥着扭动。开发区将本届的信息精粹展会搞在会所举办,令人着实摸不透用意,内部传言区长和会所幕后老板是同一人,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各路精英来不及换装,展会结束便直奔纵横风云厅晚餐,何止是个厅,规模堪比半个瘦西湖。
幸而人少,地方大,随便窝个角落就能把人淹死,不过,她现在却要浮出来,为了一块起司蛋糕。其实餐桌上的食物已经丰盛得可以,少见有人起身去摆台拿甜点,何况,今日女士出席寥寥无几,宛晴天即便贴着玻璃行步,还是有几位男士像狼群见到羊一般奔过来邀舞。
“对不起,我不会跳舞。”她婉婉相拒,一连几个男士却步,她终于稳稳地捞出那块起司,妥妥地放在盘子里,心想从小大到,逢六便有不测,不若再捞一块。
插刀刚提起来,这时候,厅内大骤,炽热的灯光晃上她来不及收拾的盘子,很快的,人群围上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各位先生,女士……”信息处的小李主持了不少会议,却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难免拿捏不住说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她还未进化成人类。宛晴天被锁在聚光灯的光晕处寸步难行,她都能看到小李感激的热泪。
“……有请风云集团执行总裁聂风云……”小李不是个容易亢奋的人,但是念到这个神话般的名字还是声音一提,宛晴天以为听错了。风云,听着就是响当当的人物。
一抹欣长的身影步上台来,宛晴天听到周围有女士的惊叹声,抬抬眼皮,修长的双腿,笔挺的衬衫,再简单不过的穿着,也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吧。
有磁力的声音响起来,宛晴天只能想到这个词儿,因为心跳如鼓,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听周围又是此起彼伏的惊嘘,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欣长的身影向她的方向踱来,不就一支舞嘛,她听到身旁两个舞霸碎碎念,听不大清楚,大概是争论他到底是朝哪个方向。
眼睁睁看着身前出现一只手臂,五个指节修长分明,干净而美好。宛晴天想是中彩票了,端盘的手进退为据。
“哈哈!”小李的笑声突兀地传来,“今晚的幸运儿竟然是我们信息办的舞神,看来舞神也有颤抖的时候,知道填饱肚子才有勇气和聂总共舞。”这段话尤其顺溜,台下爆笑如雷。
尼玛!谁颤抖了,谁舞神了。宛晴天若是没有猜错,现在正被数道目光凌迟着,女的恨,男的憎。
厅中waiter识眉抬眼地端走她手中的托盘,男人毫不迟疑牵过她端盘子的手,微微凉的,她有点僵硬,唯一的灯线打在脸上,圈圈泛着柔色,这是一支旋律超快的桑巴,男人的手臂有力地带着她旋转,掌心的温度沁入她的体内,带着丝丝悸动。
多年未舞了,她不敢分神,男人步姿矫健,勾手轻挑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少遇到与她匹配的男伴了,只有行家知道,默契的舞蹈才能产生出美感。而在这个男人身上,她体会到一个词,是淋漓尽致。
曲终了,在最后一个旋转时,男人猝不及防地举起她的细腰,宛晴天几乎是被带着向上冲,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眉眼高抬,细细的刘海被震得拂上去,强迫她看清男人的容貌。线条流畅的下巴,高跷的鼻子,双眸澄淡凝邃,又似猎鹰明亮烁金,直直望入她的眼中。
宛晴天有片刻的失神,厅中掌声响起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舞神就是舞神,不知道舞神是否有幸再与聂总……”小李或许是亢奋过度,老拿着她作文章,结果,话未说完,聂风云已经毫无眷恋地转头,向着台边其他女士伸出了手臂。
场中一片唏嘘,小李嘎嘎地笑笑,望着呆若木鸡的宛晴天,突然有点语塞。舞曲又响起来,基于之前被拒,有男士在台下讪讪看着她冷落。小李心急,做着手势让她赶紧下去,宛晴天真是被鬼附身了,眼睛木木地看着聂风云潇洒起舞的身影,愣是未动。
“别丢信息处的脸!”冷厉的声音把她唤醒。
“顾,顾主任……”宛晴天几乎是下意识地搭上他伸来的手掌,虽然他言语不善但是手掌温热安全,不似方才男人的微凉和重重的压力。
脚步轻动,心境在舒缓的乐曲中沉淀下来。
“小李还真是有眼光,竟然谁都未发现舞神会是你。”顾卓然不大开玩笑,不过若是宛晴天抬眼,一定能看见他眼中的嘲讽。
“顾主任,你别笑话我了,是他……舞带得好。”宛晴天发现是他解了围,喏喏又感激地说道。
顾卓然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眼前的女人,长长的刘海,尖尖的下巴,眼眸微惺忪着,偶尔眼珠转动间,可以看见里面有水波漾漾地流动。他转过眼,眉间颦了颦,“这么让你难忘?他是我们区的财神,区长特意交代要好好款待,以后会作为全区的百人来引进,其实他在中东已经有过亿的产业,没想到会跑到我们区来投资。”
宛晴天被他一番话劈得找不到北,“没,没有……哦,我是觉得……好久没有跳舞,有点怯场。”一定是怯场,不然怎会在这种时候神游九天。
顾卓然又哦一声,见她收敛了目光,低眉垂眼一副小奴婢的样子。
若非秘书迟飞飞回家待产,他也不会让她出席这种舞会,在他眼里,信息员这种养老的职位八成是靠着权利关系进来的。他对这种人有先天的偏见,人事资料显示,宛晴天念到大二就因男女关系被退学,在美国待了两年,母亲早逝,父亲居在国外,在雁栖有栋房产,归国后就进了管委会信息处,应试材料一份都没有,像是被硬塞进来的,说没关系都无人相信。
他突然放开她的手,隔了一臂的距离戏谑道:“怎么,眼珠子粘上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舞池。
聂风云接着电话出了大厅,背影灼灼迫人,宛晴天目光漂移,好半天才发现被再度晾在一边。尼玛,她今天是触霉运了,全世界的男人都与她为敌。
压着气走到桌边,“顾主任,散场了……”不知道老王有没有提到她只能搭别人的车回去,而信息办只有她和他两人来参加展。她谨小慎微地言道,只见他大快朵颐地消灭着餐桌上食物,脸都未抬一下,跟别提。
“那个,顾主任,很晚了,您慢慢吃,我先走一步。”宛晴天抄起包包,脚刚要踏出去,忽然想到是跟着公司的车来的,晚上雁栖这地不好打车,这下可犯难了。
“这虾真不错,是你剥的?”顾卓然见她欲走不走,戏谑声浓烈。信息处因为是主办方设有固定的位子,他一到就发现桌上满满摆着一盘剥好的虾肉。
“哎……是呢。”宛晴天言不由衷。
他一听,火气瞬间就来了。呵!因为男女关系被退学,果真是有招数。他抹抹嘴,近乎绝然地离去。宛晴天又要骂人了,想搭个车而已,她话都未出口,怎么人就走了,难道吃虾过敏都有错,她又没让他吃。
地库里,豪车一辆辆驶动。
原定散场要搭主任的车,宛晴天摸不准顾卓然的想法,很没骨气地跑到停车位来等,当看到信息处专用车位的那辆保时捷时,心情顿然安定了许多。方才走得太急,现在才发觉有点岔气,她靠着一辆车喘气。
滴滴……尖锐的鸣笛刺破她的耳膜,一回头,对上一张俊颜,那眸子讥诮地上挑着,犹如猎鹰的双眼。
“盯了我很久了?”他走下车,灭了烟,直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