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峰顶广场往下走,泥土很松软,脚下一滑坐进了雪地里。她抬头,猛然一惊,远处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是什么?闪光灯下意识地照去,瞳孔收缩。
居然是一只熊。
光亮下,它好像更近了。
“啊——”宛晴天似乎被抽走了神智,直愣愣地打着灯,眼睁睁地看它越来越近。
黑夜中,一个身影飞冲过来,打掉她手里的闪光灯,“快走。”她被强行拽起来,两人往山顶广场走。
到了峰顶,前方是山崖,根本无路可逃,她的脚软了。他拉着她躲在石阶后,看着他把自己的红羽绒服脱掉,返身跑出去,然后又迅速地回来,用大衣将她兜头罩住。
她一向这么没用,可她不傻。
挣脱掉厚厚温实的衣服,拉住他的肩膀,她听到自己烧得嘶哑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来,你为什么不走,你走啊……”
他捂住她的唇,有湿乎乎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滴落下来,黑眸里尽是她仓皇的脸。
“别说话,不想死就听我的。”
她的声音盖在手掌里含糊不清:“你快走,你走……你别管我。”
不要,我不要听你的,顾卓然,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都要听你的,你可以走的,你走了就不会在这任我欺负,不会遇到雪崩,不用天天打吊针,更不会遇到这样的绝境。
他能逃的,他抱着她,只会先死。
她没有这样厌弃过自己,为什么一个个会为了她,躺在血里,她不要,她再忍受不了。
宛晴天拼命地摇头,可是被他按到了怀里,透过薄薄的毛衣,她感受到他急促起伏的胸膛,震得她快要昏厥,他一手压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死死忍着剧烈的咳嗽,有液体淌下来,烫得她一颤。
石阶震动,庞然大物上来了。
她动不了,说不出话,她盯着他的下巴,血腥的液体终于稳住了他胸腔的咳嗽。
你怎么那么傻。
她闭上眼,唇形微动:“顾卓然,为什么这么傻。”你的强势呢,你的盛气凌人呢,为什么,你这样子,我会躲开你,我不要面对你。
有黑压压的东西逼过来,身下的石阶都在发颤。
难道要认命了么?!
耳边听到他微乎其微的声音:“晴天,再不说可能没机会了,若是我出了事,你不要自责,你好好得活下去,找个疼爱你的男人,好好地过下去。”
心口剧烈紧缩,她不要,她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她不值得他这样,不会再有了,怎么还会有人为她做到这样,放弃性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人像他这么傻。
吴小姐、王小姐、救护员的话响起来。
“这样的场景一生中或许碰不到一回,你该庆幸,有这样的好男人在你身边。”
“他为你做的,我们旁人都看得清楚,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你花钱,为你做饭,为你打架,这些都不是什么英雄,但是石崩那会儿,我真觉得作为女人你实在是太幸福了。”
“他对你,你想要星星,他准保也会给你摘,你还许什么愿。”
“莫非你那朋友是铁石心肠不成,背了这么久的路,是块冰都捂化了吧。”
眼泪滴到了心上,顾卓然,我不要你出事。
“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幸好你没有爱上我,不然的话,我会担心你。”他自嘲缥缈的声音传来。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回答你,就是怕你再躲我,这下子,你不用再逃再躲了,我可以放心地说出来。”
“你不爱我,没关系,我会等,这辈子等不着,还有下辈子,老天总不会这么不开眼吧,你看,马上下辈子就要来了,是不是很灵验。”
“我在树上结了个许愿卡,你记得把它取下来,人家说,若是两个许愿卡有冲突,就会不灵验,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道你许愿里的不是我还硬要强求。所以,你不要内疚,去找你的幸福,让我在下辈子等着你。”
不要!
她不顾一切地咬上他的手掌,终于松开了,她搂上他的脖子:“不用等了,我不要你再等了,我愿意,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这辈子。”
唇上一热,他吻了上来,她迷失了自己,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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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她的身体好像在水上沉浮,耳边有人争吵的声音。
“护士,我这老人家坐不了木凳子,你给我找个推床来。”
“都满了,你看,哪个吊针都要睡床,就这么几张,哪里够用,要不你别在卫生所里打针,出山找个大医院睡去。”
“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为了睡你们的床才来的,你们的床还不知道死过多少人。”
谁死了,谁死了,她不安分地摇晃着身子,手上一痛,是针头被拔开了。
“我从小就拒绝打针,这是记事以后头一回。”他这样强势的人,为了留下来陪她,天天被戳着针眼。
很痛,针头刺进肉里的声音,哪里都叫嚣着痛。
“你看看,那个小姑娘不是好了吗,她要睡觉可以回家去睡嘛。”
“她是昨晚送来的,烧得快40了,身边没有人,总不能这么把她赶出去吧。”
没有人!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
她睁开眼,扯住护士的衣摆:“他呢,他去哪了?”眼泪猝然下来了,她不敢想。
“谁啊,我是换班的护士,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好了,好了,姑娘你醒了,我等着你的床位呢。”老婆婆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上。
宛晴天坐起来,看了周围一眼,一个不大的房间,放了十个床位,没有他,急得哭起来:“他叫顾卓然,顾卓然,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她想站起来,急遽的起身让她差点栽下床。
护士急忙扶住她:“你说的是男的吧,男的病人都在另一个房间,急救室还在抢救一个,今早送出去两个坠山病重的,你找的是哪个?”
急救室,坠山,不是,都不是,宛晴天摇着头,一个劲儿哭。
“那送出去两个估计是不行了,急救室的那个也悬,刚才听开刀的医生说没多少气了,你赶快去看他一眼吧。”
她站起来往外冲。卫生所不大,走到头就能看见急救室三个字,灯早就绿了,门开着,她听到有人在里面痛哭,无比凄惨。
不是他,幸好不是他,她喘了口气,抓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医生,你有没有看到顾卓然,他,他被熊咬伤了。”
“熊?”医生以为她傻了,“这天华山是风景区,不是动物园,哪里来的熊。”
“不是,不是,很大的熊,就在山里。”
医生看着她仓皇地跑了,小护士走过来:“主任,你不知道了吧,那个救护员小周家就圈养了一头熊,不过很温驯,不会咬人,经常放到山里去玩,那姑娘大概是吓傻了。”
宛晴天奔到另一头,终于找到男士病房,他就在最里面,盖着白色的被子,眼睛紧闭着。
“顾卓然——”她跑过去,掀开被子,小脸贴上他的胸膛,还好,还好。
他还活着,真好。
她又笑又哭的,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他只穿了贴身衣裤,衣服上都是他身体的温度,暖暖的,显示着生命的搏动。
从头到脚查了个遍,没有受伤的痕迹,她才虚软地抬起头。
蓦地,撞上他漆黑的眸子,薄唇有一圈牙痕,是昨晚为了忍住咳嗽咬伤的,此时唇角微微挑着,声音有些嘶哑,“傻丫头,这么多人都看见你非礼我,可不能再不认账了。”
后面传来轻笑声,整个病房的人都朝这边盯着。
刷的,小脸羞成了落霞,宛晴天才意识到,她的爪子,一只放在他的腰上,而另一只,在垮边不远,那里,有他男性特征的家伙……
“唔……”小嘴张了张,她双手蒙住脸,又想起什么,忙用被子盖上他的身体,不敢看他促狭的眼神。
“你,你没事?”她好像做梦一样,还有些恍惚。
“命大,没事。”他抓住她慌乱移开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你说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宛晴天仲怔,盯着他慢慢黯淡的眼睛,唇角合了合,却说不出话来。
病房的人看见两人不寻常的神色以为是闹了什么别扭,纷纷说道。
“他昨晚送进来的时候可吓人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是啊,栽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出气没进气的。”
“姑娘,你男人即便半夜三更在外头干了什么,看他那样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也要原谅他。”
“是啊,性命攸关的,一些小矛盾算不了什么。”
群众的想象力简直神了。
他自嘲地一笑,放开她的手:“开玩笑的,傻瓜,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他别开脸,背身时,她扑进他的怀里:“不要,我不走,我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闭上眼,嘴角咸咸的,逆风云,再见了。
我不能再辜负任何人了,我们,从此,再没有将来了。
话音一落,男人露出久违的笑容,反身拥住她。
“哎呀,压着针头了,都回血了。”护士走过来,抱怨:“要亲热也不差这么会儿。”说着去拔针头。
“我,我去给你办理出院。”宛晴天红着脸跑开,“慢点。”后面传来男人的叮嘱声,还有其他病人的哄笑声。
救护员小周走进来,把一个手机递给他:“这是盼盼捡回来的,是不是你的?”
顾卓然紧张地朝门口看一眼,把手机收到口袋中:“谢谢。”
“哎,你真是用心良苦,就不怕她以后知道了留不住。”
顾卓然收拾病床上的衣物,嗓子淡淡的:“不逼一逼她,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