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凳子上背着阳光,浑身都是掩不住的神采,像是凤凰,即将脱离他远去。
她穿了条丝绒长裙,是他专门给她选的,他就知道她穿着再合适不过,之前她以为这些衣服被其他女人穿过所以一直排斥,他也没有点破。他怕心里对她浓得连自己都不感相信的爱恋会让她发现,他快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她,没有了自己的性命,却还可笑得要保留仅存的一点自尊。
在他知道她回国之后,他就买了那栋后海的别墅,开始备置关于她所有的东西。从一年四季喜欢的衣服、洗浴用的沐浴露,甜点西餐厨师,游泳池、多功能影院到K房,无一不是他应着她的喜好布置的。
他曾经幻想过多次她穿上这些衣服的情景,果然很美,只是,她穿着这些衣服是来和他谈分手的,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宛晴天见他只是盯着文件,却迟迟不落笔,冷哼道:“聂先生,你不会不相信我的能力吧,若是你不放心,可以回去自己计算之后再签,先把我个人的文件签了吧。”
说着,她细白的手臂要去抽最底下的文件,聂风云手指一扣,沉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签。”
她的能力在他之上,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
唯一的一张椅子腾出来,宛晴天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屋里这么热么,看你汗流的。”
一会儿,她就拿着毛巾出来,此时,聂风云已经靠坐在椅背上,一叠文件整齐地放着。
“签完了?”
“签完了。”
真特么神速,她花了半个多月演算的项目,他没有一分钟就签署完毕。
宛晴天点头,牵起他的手,把毛巾敷在他半个月被戳得全是针眼的手背上,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僵直,动作轻柔又小心:“聂先生,你真的有看文件的内容?”
他黑沉的眸光闪动,宛晴天手臂缓缓向上,温热的毛巾擦拭过他的额头,水光而过,泛出晶莹的色泽。
她翻出顶上的那份文件,看到尾页的签名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今天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聂风云脸色煞白,像是被抽去了血色,唇角蠕动了一下说道:“你决定好去哪里了?”
她听言想了想,粲然一笑:“没有想好,反正海角天涯,我总会找到那束阳光。”
聂风云手背上的经络突突直跳,俊彦苍白如雪:“你终于愿意承认了,你心性不定,去留才可以这么洒脱。”
宛晴天轻咬薄唇:“那你呢,到了这个时候,你能对我说说你真正想法吗?”
她灼灼地看着他:“聂先生,若是我离开了,你会做什么?”
“我会放你走。”
“之后呢?”
“之后……”他抬头看到她笑意莹莹的脸,层层叠叠地交缠在脑子里,乱成一片。
脑袋越来越沉,眼前出现了幻影。
宛晴天忽然跨坐到他的腿上,聂风云背脊僵直,她拉住他的手围在自己的腰上,半靠在他胸前,随后拿起文件。
“聂先生一定没有好好看合约,我给你念念吧。”
聂风云双手抚在她轻软的腰际,鼻息间是她清甜的体香,耳际是她柔柔的声音。宛晴天逐字逐句地念到:
“聂先生名下的所有财产归我所有,每日支出要得到我同意之后才能支取。”
“聂先生不得和别的女人来往密切,每天都要回家陪我。”
“我的生日聂先生要抽出不少于一个月的时间陪伴。”
“聂先生每天都要抱着我入睡,给我唱情歌,说半个小时情话,我生气的时候你一定要哄我,不能因为任何事不理我,不能有事瞒着我,即便我做错事,你也要包容我,不能让我不开心不自在、我问什么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
“聂先生,你签了这份合约,可是把自己都卖给我了哦。这样不平等的条约,你真的看清楚了么?”
他的头越来越沉,脑袋停在她的颈畔。
“聂先生,你还在听么?”
“逆风云——”
宛晴天声音落下,知道撒在毛巾上的药水起效了,丢开手里的文件去拽他箍在自己腰间的大掌,却怎么也抽不走。
凤眼微咪,邪气又狡黠,还说要放她走,说地这么轻巧,为什么又要抓着她不放呢。
她要用药水试出他的心结,探听他的内心世界。
她反手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缓缓道:“逆风云,我要走了,跟别的男人海角天涯去了……”说到这里,握在她腰际的手陡然收紧,嘶,疼得她直抽气,无奈又抽不出身,“你要掐死我?”宛晴天以为他醒着,抬头却见他半闭着眼,根本就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气恼之极,一发狠咬上他的胸膛,直到鲜血的腥气溢满嘴角,他始终没有放手。“我不走,我不走了,”疼的小脸都冒出了汗水,她妥协求饶,才发现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她软在他怀里喘息,又惊又怒,“逆风云,你面上这么轻飘飘,私下却不松手是为什么,你反复无常,口是心非,你一边留着我不放,一边又对我冷冰冰的,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她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丫头,我的丫头……”呢喃声让她轻轻一颤,少年时的称呼,再次见面之后他再没有这样唤过她。
男人轻摇着头,口中如梦呓般重复:“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不会让你走……”
火气一瞬间被熄灭,宛晴天轻嗔:“那我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他乖巧地应声。
她伸手勾住他脖子,伏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你不想要我走,为什么不好好对我,为什么要口是心非?”
“我怕你爱上别人,我恨闽啸天夺走你,更恨你移情别恋。我很想打断你的腿,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
宛晴天心中一悸,没想到药物逼出一个深情的聂先生,更逼出一个阴暗的聂先生。
她轻抚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平复他躁动的情绪,声音轻柔婉转:“除了恨,就没有别的么,你只是想要折磨我,看到我难受伤心,这样你就开心是不是?”
她嗔怪,知道不是如此,可她就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逼出他真正的内心世界。
“不是,不是……我不想折磨你,看到你难受,我比你更心痛,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担心你,思念你,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消沉离开,我很矛盾,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在折磨你的时候也快发疯了,每天都像是有锤子在敲击我的脑袋,有刀在搅着我的心脏,我拼命工作,睡不着就灌酒,可是我工作的时候会浮出你在电脑前的影子,闭上眼依然是你的影子,睡着了梦里也是你,我不能心软,为了你永远在我身边,我不能心软……”
他喘息加剧,“我不能心软,我要夺走你的骄傲,你自恃的一切,你诱惑人的资本……身体、名誉、房产、才能,我要折断你的羽翼,要你无家可归,无工作可上,无身体魅惑别的男人,到时候,你只有依靠我,只能在我的公司上班,住我给你安排的房子,用我给你准备的新身份,你离不了我,你即便是飞,也只能在我给你准备的天空里,这样我才能安心,不用整日担心你随时跟别人跑掉。”说到这里,他唇角上翘,眉眼舒展,似笑非笑。
贝齿惩罚性地咬上他的侧颈,她抬头,已是泪眼斑驳:“聂先生,你好狠,你好狠……”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惊愕他内心世界原来有如此多的矛盾,挣扎,彷徨,腰间的手掌时松时紧,宛晴天感觉窒息,这种窒息不是因为他的用力,而来自他对她的不信任,还有不敢想象的爱,如此深沉,密不透风。
她捧住他的脸,看着他挣扎的脸,深深质问:“我哪里有爱上别人,我一直爱的都是你,我人也给你了,还能跑去哪里,还有谁会要我。我有骄傲,我有羽翼,可都是为了追逐你,我要你重新爱上我,我回国时,你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我不知道你还爱不爱我,甚至我都不清楚你是否还记得我,我走得小心翼翼,我靠近你,取悦你,补偿你,你感觉不到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即便是当年的离开,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些你一定是知道的。聂先生,你到底哪里觉得我心性不定,哪里会觉得我一定会跟其他男人跑了?”
他的矛盾和挣扎的来源都是对她的不信任,她弄不明白,真的闹不明白,优秀出色的男人在感情世界里竟然患得患失,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身躯紧绷,坚硬得如同石头,白皙的俊脸上渗出密密匝匝的汗水,他的声音从胸腔里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抑,若非在药物的控制中,宛晴天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听他说出来。
“五年前,你父亲入狱,家产被收走,你差点被暴徒……这些,你都没让我知道。我是你男朋友,我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可以给你富足的生活,可当我回过头查到你离开的原因,我才知道我们的感情什么都不是,我在你眼里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你说都没说就把我判了死刑,你选择了靠向别的男人,你看着我用死亡哀求你留下,你依然不回头地走了……”
“那个时候你不在!”她大声哭诉,泪如雨下。那个时候,她的确第一时间选择了强大的闽啸天,不然,她早就被暴徒……她也是恨的,恨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偏偏不在,为什么就是那个时候他爷爷病危了。他是她的男朋友,是她的温暖,她的依靠,她在意他,才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他自己焦头烂额,怎么能抽出身来管她。
她想过联系他,可是一连串的打击已叫无法思考,一夜家败、父亲入狱、流落街头,她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他回来之后,在离别的那刻,她也想过说出所有的一切,但是,他的不顾一切让她犹豫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一念之差,说什么都晚了,是天命,是天命让他们阴差阳错地失去。
他俊脸伤痛:“我缓过来想去找你,可是闽啸天把你藏得很好,我知道他势力强大,即便找到你,也只会让他羞辱我,我只有比他更强大。我到了东莱,那里有爷爷在东亚建立的公司,才初见规模,还不能称为公司,我的亲姑姑不屑一顾,所以留给了我,就算那样,她都存了叵测的心思,在我初到东莱的那天,魏龙找了当地的混子来杀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与她争什么,她要财产我都给她,我不会有任何埋怨,因为,她是爷爷的女儿,是我的亲姑姑啊!”
他的眉心直跳,泛青的脸颊抽搐跳动:“很奇怪,亲姑姑这样对我,我并没有非常难受,爷爷去世,我伤心,却没有消沉,唯独失去你,我觉得痛不欲生,我在异国的病床上痛得要死了,心里竟然还想着你……”
“最后,我被部落的族长救了。为了迅速强大起来,我白天工作,晚上练习跆拳道,我觉得若是我能够活下来,一定要撕开你的心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半分影子……五年,在我终于有足够的资本的时候,你回来了。你一边央求着回到我身边,一边展示你的骄傲和才能,我差点就要原谅你,我发现五年的怨恨,还不及你在路边对我流下的一滴眼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身边始终围绕着男人,我恨他们同样看到你的美,恨他们对你情不自禁,恨他们在你哭泣的时候向你展开怀抱,我更痛恨的是,我一松手,你就投入了别人的怀里,你甚至打算和别的男人结婚,我看着你为他吃醋,为他等待,为他接受女人的挑衅,为他差点失了身体。每天的消息都是你和他的事情,你和各种各样的男人。闽啸天、顾卓然、江中羽,便是与你只见过一面的贝尔都提出要你的打算,他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还有库拉格,他对你的独特毁掉了我们两人多年的情义,即便我早就告诉他你是我的夫人。你说,我怎么能够不恨……我怕我一分心,你就溜了,我怕我守不住你,我怕自己不够强大,我怕太爱你你却不爱我,我做不到放你走,却也知道我困不住你。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他紧紧捏着拳头,抵在腰际的手心狠狠收紧,似真的要把她撕碎,宛晴天咬上他的肩膀,牙齿咯噔打颤,却再也恨不下心咬下去。
听到他的独白,她承受不住地痛哭起来,哽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全部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一捅差点要了你的命,不知道爷爷会在我离开之后去世,不知道聂语梅会对你赶尽杀绝,你不说,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我以为你再不会要我了,我以为你留我下来只是想要报复我……你不知道,没有你,其他男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选择他,不是因为爱,是我不想欠他的情,我辜负了你,不能再辜负他。”
她轻吻他的侧脸,泪水在两人的唇角流淌。
“谁都不能取代你,我的爱人。你不用困住我,你就是我的归宿,我的依赖,我的阳光,我的一切……”
她一直是爱他的啊,即便在她以为他不爱的时候,她依然想要留在他身边,她挣扎后确定了心意,可是,他和唯曼的结婚证拔掉她最后的希望。她疯了,失去理智,她一心要离开,不惜把他送到另一个女人手里,不惜把他重新推入水深火热的病痛之中,她有多么残忍啊……
若非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视频,看到聂语梅的邮件,她不会知道他所承受的一切。情人离开,亲人去世,亲姐姐追杀,他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煎熬过来的,亏得她心安理得的回来想要重新开始,以为他会在原地等她,她错得离谱,她简直该死。她甚至不敢在他清醒的时候面对他。
“聂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她趴在他身上痛哭,忏悔着自己的无知无情。
她知道她一辈子都还不清他的情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吸吸鼻子,一字字道:“聂先生,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签了合约,从今天开始,那个被我折磨过的聂风云死了,以后的聂先生是属于宛晴天一个人的,宛晴天也是聂先生一个人的,我会好好爱你,用一辈子爱你,陪着你,你赶都赶不走,这样好么?”
她贴着他的耳畔,想要把声音送到他的灵魂之中。
两人拥抱着,身躯不再有缝隙。
久久,久得药效要过了,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聂先生,我说如果,如果我走了,不再回来了,你要做什么?”
“我会死!”他说得干脆,宛晴天破涕为笑,“傻子。”
从今往后,除非我死,我再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