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了唐敏给我的赊账表格,密密麻麻一整张A4纸,铺在我们中间的小圆桌上。
“这几年里你陆续签下的赊账款,能收回的占百分之多少?”我毫不客气的说着,用手指着上边的客户名单。
“就说这家最大的客户,金枝置业房地产公司,每个季度都组织业主来消费,可是他们的帐已经一年没结了,四十多万,我听说他们的房子卖得不好,最近连报纸广告都打不起了,晚报登着欠款失信商户,都有他家。你能要回来钱吗?”我咄咄逼人,眼光轻蔑的看着他,挑战他的自尊心,打击他的自信心。
他没有说话,沉默的皱着眉头,并没有盯着那张纸,只是看着眼前的地面。估计纸上的这些客户他应该都研究过,每个都记在脑子里。
“还有这家,外地的,国际青年旅行社康煌分社,他们的团队住宿,这也压了半年没结款了,不知道现在这家公司还活着没有,你能去当地找找吗?”这家欠账不是太多,但是要派个人去,属于又费时又费力。
“剩下这些,你觉得你能要回来多少?你有多少精力挨家去跑?”我连着提出了几个问题,步步紧逼,一定要把他逼到墙角。
“如果你要不回来这些欠款,李开达从你股份里扣钱,你弄不好这些股份全都扣完,几年等于白忙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说完最后一句,我也很心疼他,真的不想看他痛苦,这么戳人心窝的话,可是他逼我说出来的。
他使劲吸着烟,频繁的吐出烟雾,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现在欧雅的股份对于他,就是拿在手里的山芋,烫手。
“你收不回来的帐,我替你收,我接下你手里的整个债务,打个折收购你的股份。”我就象一个大救星,不紧不慢的伸出怜悯之手。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看着我,一肚子的疑问。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手里养着一些有功夫的人,他们别的不会,我养着他们专门就是出去收账的。我们家大哥你也许听说过,林伟,那也是手眼通天,黑道白道都能罩得住的人物。”
我继续给他施压,是想让他明白,我有这个实力能把欠账收回,而他没有武夫,没有关系,就没这本事。
“你是想轻装前进,好好做生意挣钱,还是想继续陷在欧雅这摊烂泥里,拔不出脚。”数据摆在那里,他不想面对也不行,我说的是事实。
“现在的欧雅不是刚开始的欧雅了,它有稳定的客源,有成熟的管理层,它比刚起步的时候升值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几口咖啡,好像回过神来了,开始谈起了价格,那就是说,他开始考虑卖出欧雅了。
“具体股价,由资产评估公司确定。”我放下心来,劝说成功,他在盘算给欧雅卖个合适的价格。
“你按几折收购?”他咬着牙,很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就像要卖儿子一样。
“五折。”我狠了狠心,无毒不丈夫!千万不能心软。
“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他决绝的说出一句,不留丝毫余地。
“这里每一笔帐我都仔细研究过,有些帐我们也收不回来,一些债主已经被抓起来的,已经跑到国外的,这些消失的人,我也没办法要回来。要不这样,六折,最多就这样了。”我解释了一句,确实,给他五折是少了点,我的心里底价是七折。
他没有吭声,牙根咬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你旅游做得这么好,何必纠缠欧雅那个烂摊子呢,李开达不是个能干事的人,任明也把欧雅差不多掏空了,你还要跑出去要账,何必呢?有时候及时止损就是赚钱啦。以后你专心做这家旅游公司,我手上的在水一方、度假村、汽修厂,公司的几百号人的团队旅游,都交给你。我再帮你拉拉朋友,从旅游上也赚回来了。”
他听了这话,稍微缓和了些脸色,坐正了身子,挺直胸膛,开始正面面对着我。
“周总,什么也不说了,就当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七折,你要是买我就卖给你。”他拿出一副很够哥们的样子,准备以七折定板。
不行,理智告诉我,再坚持一下,一折就是二十多万哪。
“六折。”我并没有按他设想的喜形于色,而是迸出了这么两个字。
他一下子呆住了,继而“呼”的一下站起身,冷冷的看着我。
“那看来我们的生意谈不成了。”他做出要送客的样子,并不坐下,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留给我一个背影。
他这样虚张声势,不过就是想卖个好价钱,我这送上门来帮他解决麻烦的机会,他一定舍不得丢掉。
我立刻也站起身,拿起了放在小圆桌上的A4纸,拉开手包拉链装了进去。然后转身向着门的方向,准备跟他告辞。
我一系列的动作,对他绝对是个心理暗示:我可以放手,不是那么急于买他股份。
就在我走到他办公桌前,准备跟他告辞的时候,他说话了。
“怎么,这就走啊?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来再喝点咖啡。我这儿的咖啡,比外边咖啡厅的正宗。”他用手指了指办工桌对面的椅子,邀请我再坐下。
这哪儿是邀请我喝咖啡啊,这分明是想再抬抬价,他舍不得把我放走。
妈的!真是个难缠的主,太不痛快了,怪不得李开达斗不过他。
“呵呵。杨总的咖啡,那是当然了,产地正宗,手法正宗。”我嘴上虽然恭维着他,但是勉强的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出来,坐在了他对面。
“我们做旅游的,最爱交朋友,最重感情了。周总,你身边的朋友有哪些旅游需求,多介绍介绍给我啊。”他不再提起股份的事,转了方向,聊起旅游了。言语之中尽是暗示。
我忽然想起手上的资源还有工会董主席啊,那可是块宝,自从我帮他儿子免了赌债,他手里的政府机关、大厂矿客户源源不断,挖都挖不完,既然能洗澡,那也能旅游。
“哦,你提醒我了,有,市总工会董主席知道吧,改天我把他介绍给你,下边那些单位要旅游打打招呼就好了。”我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子,把董主席这条大鱼交待给他了。
“那可太好了,咱们说定了,就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做东,请你和董主席上金华楼吃饭。”
他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白里透红泛着光,估计我今天说了这么多话,这条信息对他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做生意,不讲关系哪行。
“欧雅这股份嘛,就按你说的吧,六折,你可是杀得我肉疼啊。”他装模作样的捂住胸口,就像掉块肉似的,演技高超。
置身商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都在表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你看不清他的底牌。
不管他怎么伪装,怎么表演,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准备好铁的证据撕开他的面具,再加上适当的补偿退让,没有达不成的协议。
这一上午磨得我脑子几乎短路,浑身累得就像打了一场大仗。回去的路上,让老三开了车,我闭起眼睛,听着轻音乐,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把自己脑子放空。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