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半掩着的屋门,大双人床上并没有人,她站在窗户跟前,沉思着,这会儿扭过头来望着我。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着像似哭过的样子,怪不得早上带着墨镜。
“马总,你这是?”虽然我从老三那里知道了,她哭红了眼睛的原因,但还得装作不知道,看她自己愿不愿意说了。
如果她愿意说,我就听着,如果不愿意说,我就装作永远不知道。知道太多老板的隐私,将来也许会多一份危险。
“师兄,我心里好难受,在这个世界上,我太孤独了,没有人能够了解我心里的苦。”
说完,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噗噗的往下掉,拿手一边抹着,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
我赶紧走到窗边,站在她身边,伸出双手,那一刹那,我很想把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我的肩膀哭个痛快。可是另一个声音提醒我,她是老板娘,我是个欠债卖身的打工仔,我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伸出的双手马上缩回了,转而拉起了她的胳膊,跟她一起肩并肩坐到了床上。
“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我说说,也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她们一哭,就勾起了我的同情心。我拿起床头的纸巾盒,抽出两张给她。
她把纸巾蒙在脸上,双手捂着,又继续哭了一会儿,慢慢声音变小了,双肩也不再抽动了,渐渐平静了下来。
“师兄,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苦命的人,接下来的几年,咱们要一起并肩奋斗,我的生意以后都要靠你了。跟你聊聊我的故事吧。”
她在我眼里,充满了神秘,她的经历一定不简单,也许今天她是被妈妈的病刺激了,有了敞开心扉的冲动,我听听就好,可不敢当真。
“马总,不敢当,是你让我从欠债的泥潭中解脱出来,有了现在人模人样的生活,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会尽自己全力做好生意。”
这番话确实是我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没有一点违心的感觉。马婷此刻就是个无助的女人,平时是用厚厚的外壳伪装自己,可是独立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了父亲。听妈妈说,父亲是在一次施工吊装操作中,被钢管砸死的。小时候,家里穷,妈妈打了两份工,白天在幼儿园做生活阿姨,晚上去给夜市餐厅洗碗。”她平静的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也许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你妈真是不容易。”我插话到,想想我小时候,被爸妈宠着,吃香的喝辣的,对他们吆五喝六,跟马婷是多大的反差啊。
“妈妈打工很辛苦,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疼,她去挣钱的时候,把我锁在屋里,我就自己睡觉,自己玩儿。慢慢还学会了做饭,我六岁就能给自己做饭了,尽量不让妈妈操心。”她继续说着。
我抬手给她捋了捋头发,把她漂亮的卷发别到耳朵后边,好像面前的她,就是那个六岁锁在家里的小女孩。
“我读书非常用功,因为除了这个方式,我不知道还有哪种方法能回报妈妈。终于如愿的考上了大学,对了,就是在大学里,听了你的股神演讲,认识的你。”她抬起眼睛嘻戏的看着我。
我也跟着她的回忆,回到了大学校园,那是一所985高校,只有佼佼者才能考得上,校园的林间小路记载了我最纯真的初恋,校园的图书馆,印着我孜孜不倦,苦学的身影。想必她也同我一样,留下了许多美妙的记忆。
“那时妈妈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她干不动了,我开始勤工俭学。打的第一份工,是在林伟的矿业公司,做勘探报告资料员。我负责把工程师们的勘测数据,绘制成图纸。”
小小年纪就出来工作了,一定体会了不少工作的艰辛,我那个时候,应该还在拼双学位呢。
“那时候,林伟的公司还不大,也就10几个人,他的矿在县里一个山上,偶尔我会跟着他一起进山,现场实测数据。他对我很照顾,关心我的身体,跟我聊学习,陪我看星星,我在他那里好像感受到了父亲的爱。有一天,他向我表白,说非常喜欢我,可是他有妻室,有孩子,我当然拒绝了他。”
妈的,有钱就是好,能把年轻漂亮的女生带在身边。我有些妒忌林伟。
“事情的转变是因为妈妈,妈妈那段时间浑身浮肿,一检查竟然是长期疲劳引起的尿毒症,肾功能已经接近衰竭,想救妈妈,就只有换肾了。可是换肾至少二十万,我上哪里弄那么大一笔钱。这时林伟提出,只要我肯跟着他,妈妈的换肾以及今后治疗费都由他来出。我答应了他。还好,林伟对我也不错,妈妈在换了肾之后并没有排异,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原来马婷是用二十万,换来了母亲的生命。多么善良孝顺的姑娘,她牺牲了爱情,牺牲了名誉,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是啊,马婷,你做得对,那是为你操劳二十年的母亲的命啊。你别无选择!
只是这样,对你自己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你如何面对以后几十年的漫漫人生路呢?
我终于知道了马婷所说的“取了个巧”的含义了,我们的命运很像,
“妈妈身体稍微好了点,问我二十万从哪里来的,我只好如实相告,她不想再拖累我,几次想自杀,我好不容易把她劝服。”马婷说到这儿,身体向后,斜躺在大床上,可能是累了,用一只胳膊拄着头。
来到外屋,我拿起杯子,拿起一撮上次的明前龙井,随着热水的注入,龙井绿茶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瞬间,我的脑子清醒了。
“来,喝杯茶吧。”
“好,我的故事让你烦了吧。”她把茶杯拿在手里,眼睛盯着茶杯里画着的小鱼,试探着问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实话,现在的心情,嗯,你的过去让我太惊讶了,也特别让我心疼。”我吞吞吐吐说出了最后一句,生怕她觉得我唐突。
不管她过去是怎样的,现在她是我的老板娘,我的衣食父母,轮得到我心疼吗?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陷入了沉思,手里一直把玩着那只茶杯,盯着杯底画的小鱼。也许她就像那条小鱼,虽然鲜活,虽然优美,但是永远被禁锢在杯子里,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