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因为是喜欢的对象给点的外卖,即使这份炒饭炒得过辣,赵清衡依然吃得满心欢喜,外加食欲大开,把整盒外卖都吃光了。
她看看时间,距离景衍离开办公室去疫情值班室只过了六分钟。
景衍还没有回来。
赵清衡把自己的外卖盒子收拾拿去扔掉后,看向景衍的桌子,上面垫着旧报纸,上面摆着和她刚才扔掉的一模一样的外卖盒子,里面的外卖也是同样的——圆白菜腊肉炒饭。
不过景衍的外卖没有吃完,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
赵清衡在办公室里等了一阵,景衍一直没回,她想了想,给景衍发了个信息——“师兄,你的外卖还吃吗?还吃的话,我放冰箱里去!”
办公室里有一个专门用来放食物的冰箱,赵清衡每天都吃外卖,不过有些同事会自己带饭来吃,就放在冰箱里。
景衍回了她一句:“不吃了。”
“你才吃了那么一点,不饿吗?”赵清衡想到景衍略显消瘦的身体,看来他瘦是有原因的。
“今天的外卖太难吃,不吃了,晚上回家煮点面条。你是不是也没吃什么,之后也再去吃点别的吧。”
赵清衡实在不好意思回他自己已经把那份难吃的外卖吃光了,不然显得她也太不挑剔了。
“那我把你的外卖收拾了去扔掉,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清衡把景衍的桌子收拾干净了,才等来景衍的回复——“马上就回。”
赵清衡脱了白大褂,穿着那身唐式石榴裙靠站在桌子边发呆——吃得太多了,有点被撑到。
景衍从门口走进来,见她身材修长亭亭如竹站在那里,透出清秀孤高的气质,但一身大红的裙子,又给她点染了热烈和浓艳。
虽然他早就知道赵清衡是漂亮的,之前也见到过赵清衡穿着白裙子美如玉兰初绽的样子,但都没有如此时一样,让景衍生出恍惚之感,好像赵清衡和他隔着百千年的距离,无法真切感受她。
景衍的刹那恍惚,赵清衡看在眼里,不由一笑,“师兄,你刚才怎么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被我吓了一跳似的。”
景衍颇不好意思,说:“你穿这个衣服,我看着一时有些陌生。”
赵清衡愣了一下,他怕赵清衡误会,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我看着你就像从古时来的,不好出声叫你,怕把你打扰了。”
景衍这话细听很像情话,赵清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只在为他而跳,她微微红了脸:“今天忙了一天,裙子都弄脏了,脸上的妆也花了吧,要是早上刚收拾好的时候,让你看看,可能更好呢。”
她低声说着,却不敢再看景衍了。
景衍很真诚地问:“要收拾出这样的装扮来,怕是要费很多功夫吧。”
赵清衡想说其实花不了多少功夫,但这话在嘴边一转,又换成了别的:“你对这个很了解,是吗?”
景衍笑:“对。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我们班要排迎新的节目,表演了一个杨贵妃和唐明皇的长生殿的故事,非要让我反串杨贵妃,我那会儿就穿过这种裙子,真是折腾死我了!不堪回首!”
赵清衡听得震惊了,她的目光在景衍身上扫来扫去,难以想象景衍反串杨贵妃穿唐氏襦裙的样子。
那时候的景衍应该只有十八九岁,肯定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说不定真是男女莫辨呢。真想看看他那时候的照片,不过景衍估计不会让她看到。
赵清衡的脑筋很快又转到其他事上,她指了指景衍的胸口,“师兄,你是怎么做到裙子不往下滑的?”
景衍没想到她会问这样尴尬的问题,当即就傻眼了,怔怔看了赵清衡两眼,就笑着岔开话题:“这个不告诉你!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看明天要来加班了。”
赵清衡一听就知道是要加什么班:“是真的有霍乱疫情吗?”
景衍点头:“的确是的。除了你室友被确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病人也确诊了,甚至有一个疑似病人过世了,卫计委和政府肯定要重视,应该会启动霍乱应急响应,我们到时候就要加班做检验。”
“霍乱应急响应是什么?”刚来工作没多久的赵清衡对这个并不清楚。
“霍乱是急性肠道传染病,发病急、传播快、波及面广,要是治疗不及时或者不恰当,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死亡。所以只要发现一例霍乱,就要控制传染源、对疫情点消毒,还要管理排查密接者,不然霍乱很容易扩散。要是发现几例,那就更要重视,若是有人因此死亡,更说明感染的霍乱弧菌的毒力很强,必须特别重视。疾控会对疫情进行判断,根据这个判断,要是情况严重,政府会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要成立指挥部,进行疫情控制,不然这个会传播得非常广,最后难以控制。”
赵清衡这下明白了。
“师兄,我现在要回去了,要为我室友收拾住院的东西,然后去陪床。”赵清衡收拾着自己的桌子,又向景衍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不用道谢,这本来就是该帮的忙。”景衍开了电脑,对赵清衡笑着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要是你之后有什么不适,就打我电话。”
看赵清衡有些许疑惑,他就又解释了一句:“你和你室友接触很密切,而且又在医院为她陪床,你可能也有感染霍乱。”
可能一般人不会喜欢景衍这种直接的描述,不过赵清衡作为专业人士,已经很习惯大家毫无避讳说得简单明了了,她同其他人说话,也是这样,所以当即感谢道:“好的,要是我还有我朋友有什么问题,我都会给你打电话向你求助。”
她离开时,见景衍对着电脑在认真打字,他是在写一篇论文,她实在佩服景衍这种工作即是生活、生活即是工作的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虽然赵清衡上学时也被朋友们说成是实验狂人,每天都闷在实验室里也可以,但她觉得自己那是被毕业压力逼迫的,和景衍这种上班后,总是自动加班做实验看文献写论文完全不同。
赵清衡走到门口后,又退回来,到景衍的格子间旁边看着他说:“师兄,今天是周六,你难道完全没有约会,要一直在单位加班到半夜?而且你说明天可能要来加班做霍乱样品,你今天不准备早点回家?”
景衍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移到赵清衡脸上,“孤家寡人,没什么别的事做,来单位做点正事也挺好的,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赵清衡没有及时离开,犹豫片刻后,她总算问出了埋在心底很久的话:“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呢?你家里不催你结婚吗?”
景衍大约被问这个问题很多次了,对赵清衡这个问题毫不惊讶,不过他也不会太喜欢被人问到这个问题。
他不咸不淡看了看赵清衡,把赵清衡看得心下惴惴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他才回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你还是快回去吧。”
赵清衡没有得到答案,而且也看出景衍不太高兴了,她勉强笑了笑,赶紧逃了。
等出了办公室,她的脸上才被心底浓重的难过侵占,无论如何也不能压抑住。
庄笙、陈嘉言和关河她们总是瞎起哄,让她赶紧告白,但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最清楚,景衍对她的确非常关照,但应该只是出于师兄对师妹的关照,他对她并没有超出师兄妹和上下级的感情,要是她向他告白了,他一直以来绅士周全、温文尔雅又温柔细心,他一定会找一个非常礼貌的不让她难过的方式拒绝她,但以后两人再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难免就会尴尬,赵清衡自己尴尬,她倒也不怕什么,但她不希望景衍尴尬。
所以想来想去,根本没有办法告白。
赵清衡回到家里快速地洗澡换衣,将换下的衣服扔进盆子里,倒了家里的漂白粉消毒,看着大红的裙子随着漂白粉的作用迅速褪色,她是心疼的,毕竟这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但是这衣服不消毒处理又不行,看来只能以后再重新买一套了。
赵清衡将家里收拾了一番,把该消毒的地方都用漂白粉消毒了一遍,又拿了庄笙在医院里要用的东西,这才去了医院。
庄笙脸色惨白,虚弱无力地躺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
因为被确诊感染的是霍乱弧菌,国家要求霍乱患者必须被隔离治疗,不过中国的医院人满为患,很难专门为霍乱患者安排负压的隔离病房,能够有单人病房做隔离病房就算达到标准非常不错了。
在赵清衡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庄笙已经换了医院的病号服,脱下了她那身很容易被污染的唐式襦裙,不用说,她的那身裙子也被拿去消毒了,以后没法再穿了。
这时已是晚上十点,照顾病人的陈嘉言和关河在医院里吃了医院病人餐做晚饭,这时候赵清衡来,关河就说:“庄笙一个多小时前去拉过一次,到现在都比较稳定,血压这些也很正常,医生说她没什么大问题,不会出生命危险,让我们不要担心。不过她必须在医院里隔离到身体完全康复不再排菌,我和言宝也比较惨,我们因为是密切接触者,又是病人陪护者,就要求我们在这里隔离观察,我们刚才还吃了药做预防。”
赵清衡看了看庄笙的情况,庄笙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知道赵清衡来了,就勉强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赵清衡这才转向关河,“我刚才在外面,护士已经同我说过了,知道我是疾控的,才让我进来。你们看了霍乱防治手册了吗?”
陈嘉言把一本册子递给赵清衡看,道:“看了,刚才区疾控有两个工作人员来,看了我们的情况,给了我们这个防治册子——喏——饭前便后要洗手,买回海产要煮熟,隔餐食物要热透,生熟食品要分开,出现症状要就诊,霍乱污染物品不要碰……还让我们要注意消毒,可以用漂白粉或者过氧乙酸消毒厕所、地面、衣物还有被病人碰过的东西……”
陈嘉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今晚本来要去实验室转细胞,在医院之后只好给我师弟打了电话,让他去帮我做了,但是你们疾控的人让我们在医院隔离观察不让我们回去,我说我回去隔离都不行,我之后实验可怎么办?”
赵清衡对“你们疾控”这个词非常陌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也算是疾控工作人员了,刚才为了进病房,她用了这个身份,现在她又再次对这个身份陌生了,毕竟她才来上班两个月。
关河也一脸苦相:“我也有点想回去,在这里怎么隔离,这里不是更脏吗,我宁愿回家隔离。”
赵清衡只好道:“那我去问问医生,看你们可不可以回家隔离。”毕竟是她打电话让两人前来陪床,现在两人却被耽误在这里了,她便觉得十分抱歉,自觉有义务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两人都星星眼望着她,她便出了病房去找了值班医生,对他说了陈嘉言和关河的情况,说两人都具备自己消毒的意识和能力,完全可以回家去隔离。
值班医生道:“我们这里上报了霍乱确诊,疾控那边有人过来看了情况,说让我们给这两位陪护者兼密接者也开一间病房让两人在医院隔离观察,但我们这里本来病房就紧张,已经没有剩下的病房了,而且再单独开病房,密接者也不愿意给钱,所以我们也愁着呢,但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只能给疾控打电话问问。”
医院和疾控是平级的单位,他们并不必受疾控辖制,所以疾控的话,他们乐意听从就听一听,不乐意听就可以完全不理睬。
不过这是出了疫情,要是疫情没处理好而扩大,最后追加责任,谁也逃不掉被追责,他们不会想担责,在处理这件事情上,自然会先做好分内的事,但是要替对方擦屁股,也绝不会愿意。所以赵清衡问起,对方马上就把这事踢回给疾控了。
赵清衡从值班医生那里要了区疾控工作人员留下的电话,但她没有直接给对方拨电话,而是给景衍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二十了,景衍还在办公室,接到她的电话,就问:“怎么了?”
赵清衡想到两个朋友都被耽误在医院里,而两人都是被她叫来,她便对两人生出了深深愧疚,所以对着景衍,不由就带上求助的可怜劲儿:“师兄,我想请你帮帮忙。”
“是你另外的朋友又发病了吗?”景衍问。
“不是。是区疾控的老师来了医院看情况,让两人在医院里隔离观察。但她们两个都有事情要做,想要回家,而且医院里又安排不出另外的房间给她们住,她们只能和病人住在同一间房里,这样在这里隔离观察,太没有实际操作性了。所以我想问问你,让她们回家去自己注意消毒,在家里隔离,不要出门,有事联系疾控,这样可以吗?”
景衍说:“刚才连主任给我打了电话了,说应急办联系了他,桃花溪古镇发生的霍乱现在很严重,市政府已经发了霍乱应急响应,桃花溪古镇以及周边都被定为疫区了,区疾控、市疾控和卫计委都去古镇处理疫情了,咱们这边应急办和急传所的工作人员也先过去了,市里其他区也都响应,任何就医确诊和疑似霍乱的病人都要隔离,接触者也要做好隔离观察和检疫工作,不过疫情刚上报,现在大家都还乱着,事情恐怕没有安排好。你还是不要让你朋友先回去。”
景衍说得非常严重,赵清衡一时神经也紧张了,道:“那现在医院里很脏,我觉得我朋友在医院里,发生院感的可能性也很大,可不可以就近找个酒店住着隔离?现在医院里根本没有多的病房,这里又是肠道腹泻病专科,这里真的太脏了,在这里隔离,实在不妥当,除了这个外,现在医院和区疾控之间没有完全接洽好,事情没安排好,我觉得就这样让密接者在医院待着不妥。”
景衍道:“你说得也对,这样吧,区疾控的工作人员应该在医院里留了联系方式,你去找这个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电话问问再给你答复吧。”
赵清衡松了口气,“好。我把他们的电话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