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先生比较保守,问:“总要先结婚吧,你们年轻人不看重名分,可是孩子需要名分,总不能搞成非婚生子。”
楚天语赶紧回答:“外公说得是,我们正在商量去哪里注册,是在天都市,还是去德国。”
齐天想一想,说:“就在这里注册吧,今非昔比,咱们国富民强,谁稀罕动不动跑到国外去搞那些花头?”
楚天语给哥哥使个眼色,当哥的就替她说:“天语还是想在德国办婚礼,您知道的,她从小就有公主梦,要穿白纱戴皇冠,在哥特式大教堂里走红毯,由神父主持婚礼。”
齐天笑:“你们母亲小时候也做这种梦,要办纯粹的西式婚礼,可惜我们没有满足她。三十几年前要把一大堆亲友弄到大洋彼岸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如今旅行方便,要去办就办,包一架飞机就去,不过是花点钱的小事。”
楚天语得了圣旨,喜不自胜,搂住外婆吻她脸颊:“我们家的外婆最通情达理。”
“我可不是一般的外婆,别家的外婆留过洋吗?上个世纪,我也是妇女先锋呢!”
楚天阔打趣:“外婆那个年代去国外时,坐船也得三个月吧?”
齐天啐一口:“瞎说!我还没老成化石!”
齐老先生对老伴儿说:“那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嫁妆给天语准备齐全。”
楚天语笑:“要什么嫁妆呀!说起来,张弛都没给彩礼呢。他是逼婚的,把我堵在妇科诊所,说不答应就不放我出去。”
齐天目光如炬,瞪着张弛。敬畏这两位老人,从进屋就乖乖坐在角落不吭声,这会儿吓得汗毛直竖,举手喊冤:“我有送钻石!”
楚天语拿跟外公外婆诉苦:“可寒酸啦,张弛连支玫瑰都没准备,就给了我一粒脏兮兮的原钻,都没切割过!天知道是真是假!”
张弛百口莫辩,楚天阔笑着替他解围:“外婆别听天语的,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钻石是如假包换的好货,切一切,很上得了台面。”
张弛赶紧说:“当然,超大的一颗,像桂圆!”
齐天挑眉:“有桂圆那么大哦?那戴在手上真够难看的,我们家又不是暴发户。”
张弛不敢接话,楚天语替男朋友解围:“不一定镶戒指,先找珠宝商看一看怎么切,再做打算。”
离开齐家,钻进车里,张弛心有余悸,对楚天语说:“我涂了起码半瓶Deo,这会儿腋下都汗湿,你的外公外婆真的很吓人。”
楚天语骂回去:“吓人?你把我肚子搞大了,他们都没把你怎么着,你还说他们凶哦?”
其实齐家二老如此云淡风轻,是因为早就收到了风声,否则那些围绕在楚天语身边的佣人司机和医生都是白拿工资的吗?老人家的地位非同小可,这等地动山摇的大事,早就有人忙不迭地抢着通风报信。
齐老太太起初大发雷霆,还是老爷子劝了几句:“你总是羡慕张家李家有小宝宝满地爬,天伦之乐,如今天语怀上了,你气什么?”
“婚都没结,孩子先有了,人家会说闲话的!”
“人家是哪家?我们家的外孙女,哪个敢指指点点?天语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孩,长这么大,就订过一次婚,若不是意外,早嫁人生子。跟张弛在一起也好几年了,形影不离,没结婚也等于是一对儿,忠贞不二,就这一点不知比那些在国外花天酒地的二代三代好到哪里去!”
齐天长吁短叹,这口气堵得慌。齐老爷子一句话戳到痛处:“天阔自从他妈妈去世,就总说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子,我们以为他是小孩子脾气,可如今三十而立,还是孑然一身,简艾跟了他这么些年,肚子还是瘪的。我看天阔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会要孩子的。年轻人主意大,这被窝里的事咱们还能插手不成?他若不想生,就有一千个法子防止。天语有了也好,至少我们家不会绝后。”
齐天鼻子一酸,说:“天语生的孩子怎么算数,说起来,还是后继无人,好不凄凉。”
“哎,你怎么还有那种封建思想,只要是咱们家养的,就是咱们的后代,天语生的,天阔生的,都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知足吧!说不定就这么个独苗呢!我估摸着他们迟早会上门来交代,你到时候可别摆谱给脸色。”
因为二老私下里已经议论过了,所以楚天语和张弛才那么容易过关,可谓有惊无险,心头大石落下。
圣诞节,简艾是和楚家兄妹一起过的,在和平大饭店再次见到张碧云,简艾满怀激动,忙着请教写作和读书上的疑惑,聊得密不透风。
张碧云的丈夫Schuhmacher风度翩翩,瘦削高大,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见到久违的儿子,紧紧拥抱,大力拍打他肩膀,叽里呱啦说起德语来。
张弛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告诉父母楚天语怀孕的好消息。
简艾偷偷问楚天阔:“Schuhmacher这个姓很耳熟,仿佛有个著名的赛车手也叫舒马赫?”
“是同姓。”楚天阔点头。
“听起来很有气势,像贵族。”
楚天阔别过脸笑,跟简艾咬耳朵:“你完全误解了,Schuhmacher在德语里是一个很普通也很古老的姓氏,字面意思是鞋匠,Schuh就是鞋子的意思。这个行当在德国至今仍然存在,不仅做鞋,还管修补鞋子和皮包之类的,在德国小镇上常见。”
“啊?”简艾眼睛瞪得溜圆,然后笑弯了腰,原来平常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动不动巴她脑袋的张弛,有个这么喜感的姓氏,怪不得他坚持用中文名。
“那Lucas祖上真是做鞋子的吗?”简艾低声说。
“倒不是,Lucas上面两代人都是学者,张弛的奶奶是法国贵族出身,跟斯特拉斯堡的Ian家族有亲戚关系,所以张弛家里人因为家学渊源,都会讲地道的法语。她奶奶下嫁给老Schuhmacher时带来丰厚嫁妆,所以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很不错。搞艺术和哲学的,没有家底供不起。”
简艾笑说:“原来他们家就是所谓的old money。”
“勉强算是吧,跟Ian家那种上溯十代都有爵位的地道蓝血贵族,还是差得很远。”
“你嫌张弛出身太低。”
楚天阔轻笑:“要嫌弃,已嫌弃他十几年啦。既然做了朋友,就不去计较他的家世。我若真的较真,也不会答应把妹妹嫁给她。我父亲已不在,长兄为父,妹子的婚姻大事,就该我管。”
聊得正密不透风,驻华大使先生携夫人大驾驾临,一家人拥抱问候,热火朝天地聊起来,原本宽敞的套房忽然显得拥挤。楚天语赶紧带领众人到预定好的包厢里吃饭,因为是圣诞节,因此吃西餐。
简艾的座位安排在Schuhmacher先生旁边,楚天阔隔着长桌坐他对面,身边坐着大使夫人,他们说德语,谈笑风生。简艾尝试着跟Schuhmacher攀谈,发现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讲,幸好她的英语还没荒废,换个频道,不至于冷场。Schuhmacher学富五车,英文流利得很,一口高级的伦敦腔,只有个别单词的发音泄露出德语为母语的蛛丝马迹。
“冒昧问一下,您娶了九州太太,Lucas的中文也说得很流畅,您本人为何不会呢?”
Schuhmacher幽默地眨眨眼,自嘲:“life is too short to learn chinese。”
简艾大笑,回敬:“我听说的是另一个版本,life is too short to learn German。”
Schuhmacher同意这个观点:“我们的语言确实太复杂,一本书如果用中文写100页,换成德语要200页。在精炼这方面,中文具有绝对优势。”
“我想学德语,看看原版的歌德和黑格尔。”
Schuhmacher举起香槟跟简艾轻轻碰一下,笑道:“你还这么年轻,玩点儿别的有趣的吧,别自虐。”
晚餐后打道回府,简艾把Schuhmacher的话转述给楚天阔听,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太笨,学不会?”
“人家是好意呀,你巴巴地学德语做什么?有空闲时间,确实可以学点儿别的,琴棋书画陶冶情操,插花呀茶道呀瑜伽呀,都比学德语有意思。”
“你们都会说德语,我觉得很自卑。”
楚天阔笑着揉她头发:“你还会写小说呢,我也嫉妒。”
简艾笑嘻嘻,勾住他脖子,一下一下吻他下巴:“你真会哄我开心。”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木桶理论害死不少人,一辈子都在跟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事死磕,值得吗?你没必要死心眼儿去弥补自己的短板,时间是宝贵的,正确的做法是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你不会说德语,有什么要紧?你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根本用不到德语。不如加把劲儿,把你已经学了许多年的英语学个透彻,事半功倍。”
简艾想一想,觉得楚天阔说得不能再正确了,果然聪明的人连安慰别人都能一招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