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艾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幸好楚天阔不在,她洗澡换衣服,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下午,盛夏来了,说:“妈非让我给你送些香肠和咸肉、腊鸭什么的,我说你不缺这些,她还骂我懒呢。”
简艾看,艾家燕包了个纸箱子,封口胶贴得密不透风。
她忙接过,说:“我就爱吃这个,快给我。”
盛夏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说:“那我走了,约了老同学。”
简艾警惕地问:“不是去网吧打游戏吧?”
“嘿,姐,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你还翻出来?早不打啦,现在流行的网游我根本都不会。跟同学去打篮球。”
“哦,那真好。”简艾忙把家里屯的饮料和进口零食塞了一包,叫盛夏带着。
“谢谢姐,我走啦!”盛夏离开,简艾立刻拿厨用剪刀拆包,双手直抖,越急越拆不开,差点把手指头剪下来。
好不容易打开纸箱,一股油腻的肉味儿扑面而来,确实塞着许多年货,简艾一股脑全倒出来,最底下有个四四方方的包,裹着塑料袋,用红绳子扎着。
她认得这种十字形打结的方式,她爸爸,正确地说,是她养父,总是爱这么做。
时间久远,死结已经打不开,简艾只得剪断,从塑料袋里倒出几样东西,每一样都贴着小纸条。
一套破旧的花布棉袄棉裤,上面的纸条写着:“福利院提供,小艾被发现时身上所穿衣物。”
一张泛黄的报纸,年月日就是某年元旦,正是简艾的出生日期,有一篇新闻被红笔圈起来。简艾一看,是说群众在麦城市某超市的寄存柜里,发现一个女婴,脐带尚未脱落,出生约一两周。警察赶到现场盘查,找不到抛弃婴儿的父母,只好带回警局暂时照顾,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
原来1月1号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是福利院顺水推舟,把她被发现的日期登记为她出生的日子。这故事不用多话,很简单,警察怎么都等不到人来认领这个弃婴,她就被送到福利院,几个月后,被艾家燕夫妇领养。
最后一样东西是当年领养她的政府文件,一板一眼的,都是套话,记录着艾家燕夫妇的基本信息,对于简艾的描述也仅有聊聊几行,写着身高体重身体健康年龄等等,她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就写着女婴一名,再无更多信息。
简艾用力抖塑料袋,试图找到更有价值的物品,没有了,只有灰尘。她把那小棉袄翻来覆去地看,一股霉味儿,好些地方的布料已经烂穿,露出里面黄色的棉胎。
简艾认出这是手缝的,当年狠心扔掉她的生母,可曾爱过她?也许这是她一针一线做给孩子穿的?如果有这份心,为何又要抛弃她?
简艾捧着棉袄,嚎啕大哭。苦苦追寻,以为找得到答案,其实,只是制造更多的疑问,更深的伤痛。
楚天阔是次日早上才回住处的,见屋里拉着帘子,四处悄悄,就走进卧室去。简艾蜷缩在被子底下,小小一只,像猫。
他探手去摸,发现小人儿浑身滚烫,烧得像炭一样。这还了得!楚天阔赶紧掀开羽绒被,见简艾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发着高烧。
他拍她脸,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回来啦?”
楚天阔马上脱掉她的睡裤,一边准备温水,一边打电话叫医生上门来急诊。等待期间,他不停地绞湿毛巾裹在简艾腿上,盖在额头,给她降温。
医生火速赶到,给简艾看病,测体温。说:“39度,有点高,据我判断,不是感染性发热,先物理降温观察一下,如果降不下来,就用这个退烧药。有异常情况就送医院吧。”
“行,她去了趟外地,我就怕她得什么传染病,或是食物中毒。”
楚天阔衣不解带地伺候简艾,于妈听说简艾生病,每天都来帮忙收拾烧饭,炖鸡汤给简艾喝。她这病来得诡异,白天略好一点,晚上体温又上升。捱到初七,她总算不发烧了,体力都恢复得七七八八,苦笑着说:“一场病就把春节报销,还得去上班。”
“不去也罢,我替你打给电话给石磊。”
“千万别,那可真是丢脸。我带病上工,老板感动,说不定给我加工资。若是拿你的名字去压他,指不定人家背地里怎么戳我脊梁骨呢。”
事实上,楚天阔也得去公司,员工可以旷工,老板却不能休息。于是各自奔忙,互相牵挂,楚天阔一有空就打电话,问简艾身体可好。
到元宵节时,生活都进入正轨,张巍巍和黄茉莉都回到天都市,简艾跟他们聚聚,有说有笑的,像没事儿人一样。
楚天阔却察觉简艾有心事,她的眼神会忽然放空,不知盯着何处,唤她好几声才答应,就像一台内存不够的破电脑,总是死机。
夜里亲密的时候,她魂不守舍,不像从前那样全情投入。对男女的关系而言,性是极其隐秘也非常重要的,些微的变化也会敏锐地被对方察觉。
楚天阔问过简艾几次,可是遇到烦心事?她矢口否认,只说手上的小说迟迟憋不出结局,所以发愁。
这是谎话,楚天阔有次碰巧看见她笔记本电脑上的文稿,大字加粗写着“The end”,明明已经结尾。
顽石文化公司那边的两个节目也照常制作上线,她在镜头前的谈吐和反应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楚天阔不能忍受被蒙在鼓里,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问题就在于,简艾去麦城住了一夜,到底遇到什么事?
疑云密布,元宵节时,盛夏来找姐姐,跟她道别,说要回学校去了,简艾硬塞给他一些钱,怕他不够花。盛夏推脱不过,便塞在裤兜里下楼去。坐电梯到大厅,正巧遇见楚天阔回来。
盛夏当然认得这位大人物,帮过他大忙的。
他脸红红,纠结该怎么称呼,楚先生?姐夫?楚天阔却大步走到他面前,笑问:“来找姐姐吃饭?”
“啊,不,我回家吃,我爸妈等着呢。”
楚天阔想一想,说:“我送你吧。”
“啊?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正好有空。”这是借口,他这样的大忙人怎会有借口。
楚天阔已经把司机打发走了,这会儿到车库取他私人的跑车,盛夏忍不住吹口哨:“哇!保时捷呀,我还没坐过呢。嗯……这辈子都买不起。”
“来日方长,你还年轻,大好前程等着你。车子有贵有贱,丰俭由人,低配版的保时捷911并不贵,加把劲儿,买一辆玩玩并不难。”楚天阔鼓励盛夏,他只呵呵傻笑。
车子开出市中心,进入环线,路况还算畅通,楚天阔跟盛夏闲聊起来。
“你姐姐这些天身体不好,反复发烧,又瘦了一圈。”
“我今天看她脸色是不大好,得多吃肉,补一补。”
楚天阔闲闲地问:“我看她是心病,有事情让她烦恼,却不跟我说。也许你知道是什么缘由?”
盛夏挠头:“你们俩多亲呀,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未必,有些事,越是对亲近的人,越是守口如瓶,因为怕亲人担忧。”
盛夏想一想,低声说:“不会是为那事儿吧?”
“嗯?说来听听。”
盛夏是个直肠子,老实孩子,就一五一十把他所知的事告诉楚天阔。
“我觉得肯定有蹊跷,虽然是我妈无意说的话,空穴来风,事必有因。我姐可能是查出点儿什么,憋在心里难过,就生病了。”
“原来是领养的孩子,怪不得,我冷眼瞧着,简艾的母亲对她确实不太关心。当年你爸爸做的那事儿,若是亲生母亲,就绝对不会原谅。”
盛夏低头:“我明白,那件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我姐姐是好女孩,我妈不该这么忍气吞声。说什么一家人……一家人干不出那种禽兽行径。其实我到现在,几乎都不跟我爸说话,心里那龌蹉的疙瘩,永远解不开。”
是呀,盛夏跟简艾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为了保护这个“姐姐”不受凌辱,差点连亲爹都捅死了。身为母亲,艾家燕却只是发发脾气,终究没有为女儿出头。现在发现简艾是领养的,再回头想想,就说得通了。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再亲,也有限。关键时刻,艾家燕选择了自保。比起一个迟早是“别人家的媳妇”的养女,还是睡一张床的男人更重要些,要“白头到老”的。
楚天阔眉头深锁,陷入沉默。后半截车程他一句话都不说,盛夏也不敢吭声,就在难熬的沉默里看窗外夜景。
把盛夏送到地方,楚天阔熄火,很客气地问:“钱够花吗?过年时再多现金都像水一样,哗哗地流出去。”说着他就掏钱夹,想拿钱给盛夏。
盛夏赶紧跳下车,说:“姐夫,别给我钱了,我真的不需要。多谢你叫领导关照我,学校里老师都对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