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其实,几年前,楚天阔曾经找私家侦探秘密查访过这件事。那时候楚天语的心理状况不稳定,频繁割腕自杀,血型特殊的她用这种极端手段,就是要一心求死。楚天阔为了搞到这种熊猫血,可谓焦头烂额,他就动了心思要找到楚天语的生母,哪怕血型一致的亲属也好。
但是,信息太少,时隔太久,一无所获。快绝望的时候,简艾出现,提供了宝贵的血液。
如果现在再从简艾的身世追查起来,也许会有所发现?要去找艾家燕盘问吗?楚天阔很纠结,一旦追查,也许会找到更多线索,但也可能暴露这惊人的秘密。
他不想伤害楚天语的感情,快三十年了,她从未因自己特殊的血型而起过疑心,他们的感情好得像连体婴儿。他绝对不能让这个秘密伤害妹妹。
怎么办?
飞机落地,他刚开机就收到杨律师的电话:“简小姐跟我打听过楚天骄的去处,说是要去探望。”
“你告诉她了吗?”
“我劝她别去,没必要,但是她很坚持,说就去瞧瞧。我说我得请示您的意见。”
楚天阔犹豫片刻,果断地说:“既然如此……你安排一下,陪她走一趟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不让她去,她恐怕以为我把楚天骄关在什么人间地狱里呢。”
“明白了。”
简艾跟随杨律师来到位于城市郊区的精神病疗养院,环境清幽,保卫严密,是欧式风格的六层建筑群,乍一看很像一个度假村。
她问杨律师:“费用很昂贵吧。”
“赵雨欣的遗产,楚家没动分毫,都花在这上面了,替他争取到无罪判决而支付的律师费当然也是天价。”
“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我想,那算是公正的判决。”简艾说。
杨律师笑说:“当然,对这个结果我们都很满意。”
简艾以为精神病院像某些电影里演的那样,阴森恐怖,有各种可怕的人从铁栅栏后伸出爪子来抓她。
但是并没有,这地方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道,医护人员会对他们微笑致意,简直像个宾馆。
在登记处,简艾携带的巧克力被扣下:“巧克力和咖啡等刺激性食物,在我们这里是禁止提供给病人的。”
“那……鲜花可以吗?”
“鲜花也不可以,因为很多植物的有毒性,有的病人会吃下去。”
结果简艾只能空手探访,有专人带路引领他们前往楚天骄的房间,杨律师说:“楚天骄算是低危病人,所以他住的这个楼层很安静。”
是太安静了,大多数房间都紧闭房门,上面有玻璃窗口便于巡视的护工窥视房间内部,楚天骄的房间在最里面一间。
推门进去,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前,好像在画画。
简艾说:“让我跟他单独聊聊吧。”
杨律师说:“我坐在门口椅子上等你,有事就大声叫。”
工作人员给她戴上一个手环,上面有按钮,说:“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按这个钮呼救。”
门在背后关上,简艾站在门口,看见的是一个单调而朴素的单人房间,布置如同所有廉价商务旅馆一样,只是卫生间没有门,一览无余。
“hi,你好吗?”
坐在窗口的人缓缓转身,动作迟钝。因为逆光,简艾起初没看清,等眼睛适应光线,差点认不出来。
楚天骄很明显地胖了,那种胖像水肿一般虚浮,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他的眼神飘忽,好似坏掉的相机,难以聚焦。细看五官还是他,可是如泡开的茶叶,完全走形了。
他迟疑地问:“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简艾呀。”简艾走到他跟前,屋里只有一张椅子,她只好坐到床沿。
楚天骄歪着头,如网速太慢的旧电脑,在努力地缓冲,缓冲,缓冲……
“啊,对了,你是简艾。你好吗?”楚天骄凑近咧嘴笑,简艾闻到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也许是没有刷牙,也可能是服用某种药物所致。但最起码,楚天骄穿的条纹病号服看起来是干净的,手指甲也修剪得短而整齐,头发干爽,他已受到妥当的照顾。他过去喜欢穿的那些暗黑系哥特风服饰通通不见,身上没有任何饰物。
她鼻酸,曾经瘦削妖异的美少年,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宅男。
简艾定定心神,说:“我本来带了巧克力给你吃,但是……”
楚天骄像个孩子一样笑:“这里不许吃糖,也没有巧克力,但是星期五可以喝橙汁,很甜。”
简艾低头,想说什么,发现一句话都挤不出来。想来探望楚天骄是一时冲动,许是同病相怜,当她得知自己是个弃儿,感觉到刻骨的孤独。这世上,原来她是没有亲人的,孑然一身。楚天骄不也是吗?他在某个角落无声无息地腐烂,也无人关心。
但是,她并没有关心楚天骄的能力,他们从来就不是亲密的朋友,她甚至不能明白他杀死生母究竟出于何种动机。
“你在画什么?”简艾看桌上摊开的都是画纸。
“在画我的梦,晚上梦见的东西,白天我就画出来。”
简艾看,大多数都是妖异奇怪的生物,非人非兽,但无一例外都有鲜明的女性特征,丰满的胸部,修长的双腿,姿势令人想入非非。他用一种马克笔,笔触狂野,颜色艳丽,而且纸张全部被涂满,那种过于饱满的画法会让人看了眼睛发胀。
也许这是潜意识的映射?她不懂,得弗洛伊德才能解释。
“挺好,画画是很好的爱好。”她努力夸赞。
“是呀,我想做个画家。”
“你加油哦。”简艾说不下去,她想离开了。
“哥哥好吗?哥哥怎么不来看我?”楚天骄忽然问起楚天阔。
简艾正在想怎么回答,楚天骄却自言自语地说下去,脸上的表情像五六岁孩童一般天真:“世上我最崇拜的就是哥哥,他做什么都好,怎么做都好,会滑雪、会飙车、会说拉丁语、还会弹钢琴。我很想变成他那样的男人,如果哥哥夸奖我就好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夸过我……”
简艾站起身,楚天骄丝毫没有反应,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笑容诡异,对着空气继用一种极慢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诉说他对楚天阔的崇拜。也许他所有的破坏行为,都只是为了唤起楚天阔对他的关注?
简艾几乎是逃出房间的,杨律师站起来,问:“如何?”
“走吧……”她脸色惨白,手心冒汗。
疾步走出精神病院,简艾这才深呼吸,脸色回复正常。
“我相信,他是真的有病,说话和动作都很迟钝,好像发条坏掉的玩具。可是他的画很是妖异,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们不能要求更多了,精神病院对楚天骄很满意,因为他非常非常安静,按时服用抗躁狂的药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画画。他不吵不闹,也不跟别的病人打架。”
简艾眼眶泛红:“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杨律师顿一顿,婉转地说:“如果照顾得当,很多精神病人可以活到自然死亡。”
“一辈子如此?像玻璃缸里的一条鱼那样活着?是服药让他变得蠢笨吧?他根本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简艾感到无力和愤怒。
杨律师反问:“你觉得有更好的结局吗?比如,死刑?或是无期徒刑,关在暗无天日的铁笼子里?”
是,不可能有更好的结局了。
她掩面哭泣:“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长得像日本漫画里的人物那样好看,他很嚣张,笑起来眼角的泪痣会动……”
简艾大哭,杨律师拍拍她的肩膀:“每个人都必须为他所犯的错付出代价,楚天骄毕竟杀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亲生母亲!”
车行许久,简艾渐渐止住哭泣,看向车窗外,低声说:“也许,死刑对他反而是种解脱。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杨律师没有回答。
简艾是第二天才见到楚天阔的,他神色如常,简艾以为他刚下飞机。
“路上可好?”
“我昨天就回来了,在江湾那边过的夜。”
“咦?你怎么不回家?”简艾认为,他们二人的居所,才叫家。
楚天阔慢慢地把矿泉水倒入杯中,说:“我想,也许你需要一点时间沉淀,来告诉我一些事。”
简艾紧张:“什么事?”
“比如,你的秘密。”
简艾心慌意乱,却不肯轻易卸下心防:“不,我没有秘密。”
楚天阔凝视着她,那目光如同春日的太阳,灼热而直率,容不下一点阴影。简艾别过脸去,避重就轻。
“我去探访楚天骄,你是否会责怪我?”简艾以为楚天阔暗示的是这件事。
楚天阔叹息一声,他希望简艾对他坦白的并不是这种“小事。”
“他怎么样?”他问。
“你没去瞧过他吧?你瞧了就知道。他活得像棵盆栽,只是在呼吸而已,一点灵气都没有了,仿佛灵魂被抽空,只有皮囊,甚至连那唯一美丽的皮囊都变得臃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