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着青灰石砖的地面，每每被踏上一次都一阵抖动。
两个身材相似的僧人穿着灰色的罗汉褂，赤手相搏，不分上下。
其中一人浓眉圆目，精神抖擞，出招稳准，拳脚生风。另一人颧骨略高，辗转腾挪，一个劲的寻找突破。
那浓眉圆目的不给对手半点机会，每每虚晃动作都能立即拆穿，只是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拳头屡屡落空。
这回，那高颧骨的忽然攻其下盘，矮了身子，贴着地面游将过去，圆目僧人也不避开，反而赢了上去，提脚一踢，就看谁更快一步。
那先出手的腿已扫到，那后出手的也几乎同时。
同时吃了一记边腿，两人向相反两边翻去。
半空中，翻了个身，站稳了，收了势，双手合十，施了个礼。
周围看傻了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看别人鼓掌，吴铭也跟着鼓掌。
“哎，挺厉害呀，你行不行？”
站在吴铭旁边的华直一边用手拍他一边问。
吴铭摇摇头。
再看傍边其他穿着长衫僧人，面目慈善，没有太多感叹，想必是见多了这功夫。倒是周围这些外来人，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连连称赞，其中有多少是客套也不好分辨。
吴铭深吸一口气，涌进鼻腔的确实是树木、砖石的味道，更加浓重的是几乎笼罩这少室山的香火气味。
这不是做梦，而是吴铭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就在他辗转反侧都想不出接下来去哪的时候，他的门终于被敲破了。
好事坏事一股脑的找上门来。
当然，也不是真的被记者敲破了，而是华直这小子在门外到处嚷嚷他没出房间是因为煤气中毒了，差点搞来消防队。就在所有人打算撞开门的时候，吴铭打开门，那些人一拥而入。
记者也就算了，他们天天来，万万没想到，这个华直也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我这里是旅游观光地吗？”
“是这样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辞职，跟着你混。”
华直笑嘻嘻的嘴脸可不像在诊所时候的他，谁都能看出华直的心思。
“我这样，你跟我混吃等死啊？”
吴铭展示自己的生存境况，但是华直并不在意。
这一开门，进来的人之中竟然还有一个穿着僧衣的小师父。
这人混在那些记者之中分外显眼。
吴铭首先留意到的就是他，这小师父也有几分羞涩，站在一边等待别人和吴铭讲话。
吴铭把这拨人一一答对了，他们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记得网上说过，网红火的快，降温也快，大概要不了几天，就没人记得他了。
所以才能继续忍耐下去。
可是华直他可打发不走，黏在他身边，先跑去和那和尚说话了。
“嘿！他说他是少林寺的。”
华直兴奋的转告吴铭。
吴铭刚刚就在猜测，“少林寺”三个字虽然也浮现在脑中，但始终不敢确定。
“是河南那个？嵩山那个？”
小师父连连点头，细声细气的说：
“我寺向吴施主发过几次邀请，十月下旬，寺里有国内武术交流活动，不知施主是否有时间前往。”
“当然有！机票会报吗？”
华直抢先回答，吴铭似乎突然凭空多了个经纪人。
“路费是自费的。”
小师父有点尴尬的回答。
“劳驾你特意跑一趟过来。”
吴铭喜上眉梢，难得有了点神采，两眼炯炯发光。心里想的是，没想到他也能成为少林寺的座上客。还有人特意来邀请他。
小师父尴尬的笑了一下，说：“不麻烦，不麻烦。”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不该说的还是不说了，免得惹麻烦。
上海这一行是少林寺与其他寺庙做艺术交流，他有幸跟着师父前来，这最后一天，第一次来上海的他本想逛上一逛，没想到被师父安排了这差事，说是顺便去送个邀请函。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似乎能不能送到根本不重要。
现在，这小僧心里想着的是把这差事尽快办妥。
手里一张手书，递与吴铭。
吴铭打开一看，是手写的邀请函，更是狂喜不已。
自从在网络上出名了之后，关了手机之后就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而这一次，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高度。
“真是谢谢你，我会去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活动是做什么的？我去了是做什么去？”
“当然是各家功夫，各展风采。”
“可我不会武功。”
吴铭在这件事上非常诚实，也着实担心。
小僧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吴铭这么疑问，只能回答说不知道。
华直像是比吴铭还要高兴，笑嘻嘻的说：“去了不就知道了嘛！这种事情一般不都是很神秘的嘛！”
吴铭在心里认可的点头，小僧放了心，道了别，风一般的离开了。
“看到了吗？少林寺的人，果然走路都带着风的！”
华直不无炫耀的口吻感叹道。
吴铭越看这个人越是不爽，这是个吸血虫吗？去小诊所坑完人不算，还要到他这里来坑人？
“你住的是有点残破，不过什么样的苦我都吃过，没关系的。”
说着就势往吴铭那张床上一坐，毫不客气。
“喂喂喂！你给我起来，谁让你坐了？我没说要收留你。”
“别说那么难听嘛，我不用你收留的。我有钱，去河南的机票钱都够了。”
“回来的呢？”
“到了河南再赚。”
如今流行不要脸吗？
吴铭倒吸一口气，恨不得一脚踢在他脸上，然后拉着他的领子把他顺着窗子丢下去，让他爬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他省略了中间的所有步骤，以及最后的假想，一把抓住华直的领子将他往门外拖。
“别看这是个T恤，一百多块呢！喂！轻点。”、“要死啦！要死啦！你还说你没两下子？”、“你这样，如果被记者拍下来，人设会崩的！”、“该死！”
到了门口，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华直双手死死扳着门框不肯放弃。
吴铭懒得多说一句话，一直都是华直单方面的碎碎念。
“你也喜欢功夫吧！谁不喜欢啊！你就带我去见见世面呗！我都是从电视里看过的少林寺！老弟啊！老弟啊！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电视，都是跑去别人家去看黑白电视。爸妈欠下一屁股债，也不管我，辍学之后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儿，后来老头子人挺好，收留我，你别看我学的是中医，我很喜欢功夫的！十八铜人阵！超级帅有没有！”
“你到底想说啥？”
“我喜欢功夫啊！嘿！哈！嘿！那种！”
说着华直单手比划了一下，吴铭想笑，忍住了。
“你活在电影里呢吧？我推荐你一个地方。”
“哪？”
“影城。”
“你们这些人，怎么说都不懂呢！那个才不是只存在在电影里的东西吧！是世界上先有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吧？”
“不过，二者区别挺大的。”
“我知道！别看我这个样子，一招都不会，但是喜欢有错吗？”
“呃……”
也许是华直他们两个的声音太大了，吵到了邻居，邻居开门正好警告他们安静点，正好听到这句话，便小心翼翼的又关上了门。
吴铭哑口无言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理屈词穷了，而是，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从来都没得到过结果，如今这些质疑再次从另一个人嘴里说了出来，这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他完全不同情这个人，这次，就当是同情一次自己。
吴铭松了手，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学无所成吗？就是因为你整天朝三暮四，什么都想做，什么都做不好。”
这话是昨天他与父亲通话的时候，父亲教训他的，现在，现学现卖，没人知道。
父母轮番打来电话，虽然知道儿子成了网红，但是老人观念守旧，认为那不过是昙花一现，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是最踏实的，所以一天打好几遍电话，从心灵鸡汤到事件类比，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
可是现在退却了算什么？吴铭想不通，便不行动，在这住所一窝就是十几天，谁也不见，捧着手机，也等不到唐明月的消息……等待的时候又是担心又是期待，担心唐明月又搞出什么新花样，可又期待，那新花样到底是什么。
“各位施主，这边请。”
引路的僧人向一圆形拱门一指，众人就朝着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这一路算是见识了少林的一些功夫，吴铭本以为这是个普通旅游团，区别可能是开开眼界，看看武术交流，没想到最后一站众人被引入了会客厅。
“不是去吃饭吗？”
华直小声问了吴铭一句。
“你之前的热情呢？”
“再大的热情也得填饱了肚子不是。”
实际上，华直逛得有点失望，这趟旅游有点枯燥。
真是猴子看戏、对牛弹琴，他对这些东西一概不懂，还是先撤了吧。
“我先上个厕所。”
没等吴铭说话，华直转身就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