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瑾华却是没什么心思的,公孙杰医术是很高明,可惜,他到底不懂人心。一个不幸的人,看到比他更不幸的人,未必都是开心庆幸的,很多,会推己及人,想到别人,又想到自己,只会徒增不快。
只是宁瑾华这两日情绪稳定下来,也知道他让公孙杰担心了,为让他释怀,他答应了。
他们二人刚出门,小溪便来到,得知王爷出门,她怏怏地回去了。
小菊见请不到公孙神医,便去请了府中的御医。
只是韩雪晴见请来了御医,哪里愿意让御医看她的脚?御医是宫中的人,若知道她的伤势如此严重,入宫一禀报,到时候只怕麻烦就多多了。
嬷嬷当场就急了,“哪里能不让御医看?这裙摆都有血,肯定是伤口又渗血了。”
御医大吃一惊,据他所知,韩雪晴的伤口已经好些日子了,虽说伤口深,但是这么多日子里经神医的手医治,应该早就痊愈了才是,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流血?
御医连忙道:“王妃,这伤口多时还在流血,非同小可的,还是让微臣瞧瞧为好。”
韩雪晴摆摆手,“伤口无恙,只是可能有些感冒了,你给我开些退烧消炎的药来就可以了。”
“发热?这身上带着伤口发热,真是非同小可的,王妃,请让微臣诊治。”御医较真了,竟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皇上派他出宫照料王爷与王妃,若真的出什么事,他的后果可就真是非同小可的。
韩雪晴却固执地道:“我命你去开些退热的药过来,赶紧地,不要惹我生气了。”她很少摆起王妃的架子,如今为了喝退御医,不得不端起架子来。
御医哪里敢开?只是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嘴唇发红干燥,脸色也微微潮红,是发热的症状,看来果真是伤口发炎引起发热了。但是没有诊脉,没有看伤口,就这样开药,若出了什么事,他一样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退了出去,思前想后,便去找宁瑾华,宁瑾华不在府中,他便只得转而求其次去找韩雪峰。
韩雪峰听闻了事情的经过,冷笑一声,立刻下令抓芷仪阁的人来审问。
她早几日跟宁瑾华说了怀疑她故意让自己的伤口恶化,他见宁瑾华不行动,还以为宁瑾华不相信。如今御医来告,她还不趁机把事情闹大,好叫那女人的居心无所遁形。
韩雪晴发高热,人昏昏沉沉的,她趁着清醒,打发了小菊和嬷嬷出去,在膝盖间的穴位施针,连续十七针,最后一针,她之前一直不敢轻易下,但是,此刻,她一针扎下,竟浑然不顾后果。果然,这最后一针下去,顿时,便觉得体内一道血气直涌到脚上,仿佛是万顷江水一下子冲破了堤坝一般,堤坝轰然倒塌,江水滔滔不绝,喷涌直出。若她没有伤口,那么,血液会冲开她的经脉,导致她的血液畅通无阻,顶多,只是血液运行过快,心脏一时无法适应,会有短时间的心率失常而已。
但是,她腿上有伤口,血液刚冲下来,便全部压在伤口附近的血管里,竟果真冲破了伤口表层,伤口撕裂,竟真的扯动了腿上的大动脉,血液像是飞溅一般喷出。
她早有准备,立刻用最后一丝力气拿起布条扎住伤口上端,然后扯起嗓门唤门口的小菊和嬷嬷进来为她上伤药。
只是,她哪里知道芷仪阁如今除了她便再没有旁人?小菊和嬷嬷包括所有的丫头侍女全部都被韩雪峰带去暗室了。
她呼唤了几声,便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仿若棉絮一般轻得教她害怕,她仿佛飘在空中,又仿佛沉浸在冷水里,冷,而沉溺。
耳边,又想起那庄严的声音,伴随着一丝叹息:“韩雪晴,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不过,很是对本座的胃口,你的身体与灵魂由于刚开始无法各方面贴合,所以你腿上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悉心调理,总会好的。可你竟然在伤口处施针,导致血气翻涌,冲破伤口,本座已经救了你多次,这一次,能不能撑过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体内有本座先前赐给你的一颗丹药,能为你支持一段时间。只盼着你命定的男子能及时出现相救,否则,这一个坎,你自己迈不过的。好自为之吧!”
韩雪晴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是我命定的男子?”
声音已经消失了,耳边只余嗡嗡嗡的声音,韩雪晴觉得生命在一点点地散去,她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连眼皮都抬不起。终于,一阵黑暗涌上来裹紧了她,她双手一垂,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微微转醒,只觉得嗓子像是冒火一般,干而痛,腿上的伤口有针刺般的疼痛,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
耳边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好些了吗?”
是公孙杰,她唇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用虚弱的眼光瞧了公孙杰一眼,公孙杰神色焦虑,担忧地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温柔,她心中一动,想起那位“本座”说的话,她努力打开嗓子,沙哑地问:“是你救了我?”
公孙杰叹息一声,“你何苦?”
韩雪晴脸上浮起一朵虚弱的笑,“我没事!”
公孙杰命身后的侍女扶起她,喂她喝药,苦涩的药汁沿着嗓子往下流,胃里很空,药汁很苦,她几乎作呕,她知道,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喝药,所以,她忍下那股难受的劲,把药全部喝完。
胃部一阵翻涌,她闭上眼睛,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刚才喝下去的药就要全吐了出来。
良久,她觉得好些了,才问公孙杰,“我的侍女呢?”
怎地不是小菊和嬷嬷伺候她?这侍女她未曾见过的。
公孙杰淡淡地道:“因为王妃的任性,她们全部都遭受了责罚,如今还关在暗室里。”
韩雪晴一惊,瞪大双眼,一把拉住公孙杰的衣袖,“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放了她们。”她知道暗室是什么,是专门惩治下人的地方,一旦进去,不死也脱层皮。
公孙杰瞧着她,道:“王妃若爱惜她们,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华这一次震怒得很,下令不准任何人求情,所以,她们大概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韩雪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血气翻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溢出,竟全都吐在公孙杰身上。
公孙杰连忙摁住她,唤人过来擦干净她嘴角的血,然后喂她吃下一颗药丸。一直温文的公孙杰,如今脸上带着鲜见的愠怒,苛责道:“你若真心爱惜她们,又何苦这样做?”
韩雪晴无力地道:“我这样做,和爱惜她们有什么冲突?你去帮我叫宁瑾华过来!”
公孙杰身边的侍女忽然愠声道:“王爷说了,以后都不想见到你这种用自伤方法来争宠的女人。”
韩雪晴一愣,“谁争宠?我?我自伤争宠?你们以为我伤害自己来获取他的怜惜?”韩雪晴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无力感,看似是质问的语句,却轻得没有半点分量,在旁人眼中听来,就像是苍白无力的辩解词。
公孙杰淡淡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如今御医已经入宫禀报了,只怕不到傍晚,宫中便要来人。”
韩雪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是这样看我的?”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生死与共,他竟然还这般猜度她。或许,她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迷失,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忘记自己做人的原则。
一道怒气涌上心头,她冷声道:“他未免错看了我韩雪晴!”
惊怒之下,她完全没有留意自己说了自己的本尊大名,她闭上眼睛,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冷静一下。”到底是她跟宁瑾华之间的恩怨,没必要迁怒其他人,再说,公孙杰这一次还救了她,救命恩人,就算不感激,也不该对他口出恶言的。
公孙杰眉目一动,定定地看着她,见她闭上眼睛,一脸的愠怒,也就不再说什么,轻轻起身,领着侍女出去了。
宁瑾华在书房里,他手中舒开一卷画卷,茫茫草原,风吹草地见牛羊。她曾经粲然笑着跟他说要去草原追逐少年,那样恣意的生活态度,那样豁达的人心,怎会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狭隘小气?甚至还做出此等过激愚蠢的行为。
他无法忘记当韩雪峰派人去医馆通知他,他与公孙杰赶回来,看到她床底流了一滩的血,她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般,他的恐惧盈满心头,真怕她就这样死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他如今回想起,还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公孙杰说她幸好懂得绑住自己的伤口上端,否则血液早就流干了。
他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她救回来了,但是,他却对她失望得说不出来,连见都不愿意见她,连带她芷仪阁里的人,也都全部打入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