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恒自打进了监狱之后,就一直被照顾得十分周到,知府大人特地给他安排了一间干净的牢房,床铺、被单、枕头,都是上等货色,三餐更是和平时无异,他还吩咐狱卒,陆玉恒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千万不能怠慢。陆玉恒也不客气,第一天进来就要求狱卒给他泡茶,一定得是上好的茶叶,稍微次点都不行。
在这点上,陆二少爷和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闲下来的时候还会想,一直待在这里也不错,没有琐事烦身,也无须为了陆家基业整日操劳,要吃什么有什么,甚至不用担心喝茶的问题,除了不自由,事事顺心。
看来刘义财非但没有害他,还帮了他个大忙啊。
陆玉恒时有感慨,不过到底习惯了以前的日子,一旦无事可做,他便感觉浑身不对劲儿。叮嘱狱卒拿来笔墨纸砚,重拾落下的书法,偶尔想起儿时在外公家习字,他常说“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世上没有不努力就能完成的事,他总是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就疏于练习,倒是沉默寡言的陆子胥能够坚持下来,一练便是一整天,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因此颇得外公苏老的欢心。
他觉得他和丫头是一类人,所有算计不过基于小聪明,他没办法将精力放在一件事上,习字、品茶、经营生意,说起来都是一般的消遣,学而不精。只是没多少人能够识破他的真面目,总以为陆二少爷有多厉害,他喜欢丫头对待他的态度,在她眼中,自己纯粹是个性情古怪的男人,无关乎他陆二少爷的身份,也无关乎他不以为意的皮相。
人再美再丑,入了土、化成灰,百年后都只是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若可以,他希望能像丫头一样活得无欲无求,随时都能转身抛离俗世,不受金钱权利的束缚。
想着,他在纸上写下了丫头曾念过的一段话。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
正午陆晟和陆绍屏前来看他,大致说了一下陆府的近况,至于绿喜姑娘和丫头的事,他们二人只字不提。
陆老爷和陆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入狱,因为老太爷叫人瞒着,陆晟和陆绍屏也不敢随便说出去。陆府的生意则是由叶叔和粘罕驳照看,陆晟偶尔监管,并不插手。
陆玉恒本意是想趁此机会锻炼陆晟,却不想陆三少爷早已找好了退路,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
“万一日后我又被抓进牢房,以后陆府谁来接管?有备无患,未雨绸缪,陆晟,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想着玩乐,收起心思好好和孙先生学习算账,姨娘就能早日宽心了。”
“我娘她只想我早日成家!二哥,你就算威胁我也没用,只要你还在,陆府就是你的,跑不了。”
陆绍屏忍不住揶揄道:“伯娘是想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倒好,整日围着那个戏子。”
陆玉恒听了这话,眉心微微皱起:“你和白姑娘还有来往?”
“二哥,我只是有空就去听听她唱戏,没有别的意思。”
“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是不是还和她有来往?”
陆晟十分不解——不过就是追个戏子而已,他何来这么大的火气?平常他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么?再说了,自己也不是认真的,白姑娘这种常年奔波的戏子,指不定哪天就离开江南远赴北方了,从此一去不回,哪还有缠着自己的机会?
都怪陆绍屏多嘴!
想到这,陆晟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陆绍屏。
“陆晟,别怪我没提醒你,白姑娘不是你能招惹的人物,你要是想抒解,大可以到青楼找人,最后要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我不会再帮你收拾烂摊子了!”
“二哥,你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陆玉恒闭上了双眼:“开元,带他回去,我想睡个午觉。”
“我知道了,二哥。”陆绍屏转身搭上了陆晟的肩膀:“走吧三哥,别吵着二哥休息。”
陆晟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待会儿和你算账!”
陆绍屏坏心眼地喊道:“二哥,三哥他说他想学算账了!”
陆玉恒十分配合地笑道:“好啊,正遂我意,改明儿就让他到景泰茶庄找孙先生。”
两人一唱一和,唯独陆三少爷气得不行,他甩开陆绍屏的手便大步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陆玉恒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开元,你什么时候回去销假。”
“七月既望。”
“那快了,到时我派人送你回去,赵清还是原来的态度吗?”
说到这个,陆绍屏有点得意:“二哥,你不知道,我找过他问你的事儿,他知道知府不会真正拿你怎样。”
“这么说,他肯替你出主意?”
“算是吧!”陆绍屏点了点头,随即又拧起双眉:“不过我看他的意思,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答应步入仕途。”
“慢慢来吧,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才最适合自己。”
“嗯,那我走了,二哥,你保重。”
陆玉恒眸光微敛:“好。”
凤仙酒楼有一个暗阁,是陆玉恒专门为叶叔建的,方便他很粘罕驳等人暗中来往,陆府本身也蓄养了一批死士,没有任务执行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负责查人。
暗阁就在酒楼地下,陆玉恒专属的雅间有一条通道可直接通往里面,不过陆玉恒惯常不用,也很少进去,一般是由叶叔占据此地发号施令。
烛光微暗,一个男人背对光线挺身而立,在他身后跪着三个着装统一的年轻男子。
“查到刘义财和洛成泰的藏身之处了?”
“是,主公!”其中一名男子抬起头来,眉目清秀。
“杀了吧。”男人冷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在他看来,一条人命仿佛只是蝼蚁,就算踩死也不需要任何同情。
“可是,二少爷那边……”
“他总是优柔寡断,告诉他只会心慈手软,你们也看到他现在的下场了吧?放过小人没有好处,更别提刘义财暗中勒索了二少爷不少钱财,他到现在都还没学乖啊。”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男人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主公,那洛成泰呢?”
“交由粘罕驳处理,把他送去赌坊,记住,不要完好无损地送去。”
“是,主公!”
三人领命即走,摇曳的烛光之中,地上只留下一个高大孤独的背影。
“首先,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自救?虽说你做得不错,可我还是担心,万一……”
丫头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大少爷,没有万一,丫头并非不信任你或是秋风堂的任何一人,只是情况紧急,我不自救,恐怕连走出去的命都没了。”
陆元风连忙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别这么说,我知道,就算我不来你也有办法逃出去,你总是那么聪明。”
丫头连忙摇头:“并非是我聪明,只是刘义财这个人做事不够谨慎罢了,他哪怕亲自出面一次,也能减少我的疑心。”
“那……”陆元风的喉结上下滚动:“你能原谅我的粗心大意吗?”
丫头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大少爷所指的是什么,立刻点头如捣蒜:“丫头不会怪你,要是我早点和你说清楚,绑架的事情就有可能不会发生了。”
男人握住了她的小手:“以后就算知道我不喜欢,如果是不利因素,你也要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
“那好,你说吧,那个人是谁?”
丫头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少爷,我只是猜测而已,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酒楼人多事杂,哪怕我有心去找那个人,估计也找不到,洛掌柜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我想,恐怕为虎作伥的人不止一个。”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并非难事……”丫头说着凑近了陆元风的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陆元风听了之后,为难道:“这样不好吧?他们都是酒楼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样做……”
“大少爷,你不是说凡事都听我的吗?”丫头一脸正色道。
“好吧,我听你的,你说得对,留着那些人确实不好,一来对酒楼没有什么益处,二来还随时监控着我和你。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你又……”
“大少爷,我向你保证,丫头下次绝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凡是有可能危害到你我的人,我都不会心存怜悯。”
“好!”陆元风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少爷的事呢?”
“我二弟?他暂时被关押在牢里,你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吃了饭带你去见他,要是觉得心里不安,我会和你一同道歉,毕竟我也有错,若不是为了我……”
“现在,大少爷的事就是丫头的事,大少爷别再责怪自己。”
“丫头!”陆元风喜不自禁:“你的意思是……”
丫头坚定道:“大少爷,只要你不抛弃我,丫头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