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太阳正盛,陆元风依然雷打不动地站在春泰苑前,来回问候的下人已经不少于七个,都说老太爷不愿见人,劝他改日再来罢。但陆大少爷就像没听见一样,谁来劝都不管用。
开始还能熬得住,毕竟陆元风是习武之人,身子经得起折腾,时间一长,饶是钢筋铁骨也得受难。眼看着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元风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也越来越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忽然来到他的面前。
“陆大侠。”
婉转如黄莺啼叫的声音让陆元风转过头来,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他的脸上明显写满惊喜。
“绿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绿喜欲言又止地低下头来。
“难道……”心里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陆元风蓦然变色道:“你可是被陆府中人强娶回来的!?说,那人是谁!?”
“不是这样的。”绿喜摇了摇头:“我心甘情愿随他而来。”
陆元风只认定了他所想的结果,心中既急又气——急是担心对方被人威胁不敢为自己抢白,气是痛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发现绿喜姑娘竟然进了陆府!
“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若是绿喜姑娘的事儿,我陆某定当竭尽全力!”
绿喜捂嘴笑道:“看来你还是没变。你误会了,是二少爷替我赎了身,他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他,绿喜何德何能,二少爷的垂青怕是他人求神拜佛也盼不来的,绿喜出身青楼妓寨……”
“玉恒!?你是说……”陆元风浑身一震,一种无处可比的失落感占据着他的心房。
从小到大,二弟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比他完美,从读书习字到管理家业,他的表现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璞玉,尚未经过雕琢就已光鲜照人。绿喜姑娘会看上他实属情理之中,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只要二弟温柔以待,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得了吧。
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得就是二弟这种人啊。
他一个江湖浪子,除了一身无处可使的力气,全身上下估计找不到其他优点。身为陆家长子又如何?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失去了继承陆家的资格,二弟接管陆家的事情虽然还没摆在明面上,但看他手握大部分资产就知道这江南陆家迟早非他莫属。
尽管他早已厌倦大宅院中的尔虞我诈,一心向往闯荡江湖,此刻被绿喜姑娘说出她喜欢二弟的事实,陆元风心里仍然颇不是滋味。
一年前在翠香楼第一次看见绿喜,他便被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及出尘的仙气所折服,长这么大,他头次偿到了单相思的滋味。走镖送货时,漫长的山路或水路总让他忍不住将她从心中拿出,只是这样想着,也能驱走一日下来沉积的乏累。
只是没想到,自己挂念的心上人竟被二弟接入了府中,从今往后,他再怎么挂心也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了。
“陆大侠,我是真心喜欢二少爷,哪怕他给不了我名分……”绿喜说着露出哀伤的神情:“只要能够留在陆府,我不介意。”
“绿喜姑娘……”陆元风望着她出神,随即又恼怒道:“我二弟既已将你接进陆府,自然不能让你这般委屈,你等着,我现在就向他讨个说法!”
“啊!陆大侠不要!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绿喜激动地想要拦住陆大少爷。
不远处观看热闹的下人纷纷做鸟兽散,而一直躲在苑门后面窥探大少爷的小厮早已奔向苑内,将他所见的消息禀报老太爷。
“什么为难,我先处理了你这件事情。不想这么多年未见,一向做事谨慎的二弟竟会变成这样,丫头的事还不够他认真反省么!?”陆元风甩脱她的手大步走向晚汀苑。
绿喜拦不住,苑内的下人自然也拦不住,他们就任由大少爷闯进来,直至陆元风找不到人才敢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小声说道:“二少爷不在。”
“那他在哪儿?”
“在……在景泰茶庄,他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茶庄管理生意。”
听到这话,陆元风转身即走。
与此同时,河心苑内也来了个不速之客。
丫头和春香正收着晾在庭院当中的菜干,一道女声忽然从外面传来,二人还没做出反应,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我大哥呢!?听说他回来了!?哎呀,早前几天陪我娘到永安寺上香,所以没能及时见到我大哥,我真怕他没待几天又走了!哎,问你们俩呢,我大哥呢?”
丫头和春香面面相觑。
这女子从一进来就说个不停,别人压根儿没有插话的间隙,好不容易等她停了,她又一副好奇的样子将丫头由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神色姿态仿佛她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莫不是老太爷又给大哥多安排了一个丫鬟?难道……”她兀自猜测着,双眼不断发亮:“难道大哥以后都不走了!?”
“陆七小姐……”春香叹了口气:“你能让我们说句话么?”
女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说吧,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叫春……春什么来着?哎呀,瞧我这记性,许久没来都忘了!你别介意啊!”
春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叫春香,她叫丫头。”
“丫头!?”陆七小姐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她就叫丫头?哈哈,这名字起得真贴切!”
丫头不吱声,她早已习惯别人对她名字的调侃——这是这陆七小姐也太能说话了,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她大哥在什么地方吧?
丫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回对方——一身鹅黄衣裳,肩上披着小坎肩儿,足步轻盈,裙摆飞扬,一说话脸上就露出酒窝,一双眼睛大而灵动,下巴尖尖的,脸型笑起来十分好看,真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对了,我大哥呢?”
春香回道:“他早上就不在河心苑了。”
“那他去哪儿了?!”
“春泰苑啊!我说陆七小姐,你这消息也忒不灵通了,大少爷从早上起就到春泰苑等着要见老太爷!”
“老太爷?噢,对了,我也好久没见老太爷啦!我现在就过去!”
看着陆七小姐飞奔而去的娇小背影,春香不禁摇头说道:“说风就是雨。”
“陆七小姐?”
“对,她是陆府排行第七的陆巧巧,她娘是老爷的一个妾侍,虽说在府里没什么地位,但因老爷老年得女,对她十分宠爱。”
怪不得性子大大咧咧。
“她喜欢大少爷?”
“那是自然,大少爷还在陆府的时候对她十分疼爱。”
“哦。”丫头点点头。
景泰茶庄是陆家业下一个小小的茶庄,设在苏州分部,每年都有不同品种的茶叶经往两道运河被送到苏州,经过加工、包装,再以昂贵的价格贩卖出去。而景泰茶庄只负责记录交易数目,庄中摆放着各种名茶作为样品,平时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品茗。
自三年前陆玉恒开始接管,茶庄的生意比以往好了不少,而作为这个茶庄的经营者,他一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清算每一季的账目,帮手只有一位帐房先生、一个接待客人的掌柜和一名负责打扫茶庄及斟茶倒水的小厮。
若有客人,泡茶的事一应由陆玉恒经手,所以,这家茶庄的口碑一向很好。
陆元风来时,陆府二少爷正待在帐房内打着算盘。小厮跑进来禀报,陆玉恒听了微微皱眉,随即放下手中的毛笔,吩咐道:“让他进来,给他泡雨前龙井。”
小厮领了吩咐连忙出去。
“孙先生,剩下的账目就劳烦你了。”
交待完后,陆玉恒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帐房。
“玉恒。”陆元风见人便直奔主题:“我来是要问你绿喜姑娘的事。”
“哦?”陆玉恒随意坐下。
他原以为他是来向那个丫头求情的,没想到竟是为了那个女人么?今早还死皮赖脸地站在春泰苑前,赶都赶不走,怎么现在绿喜说一声他就不管不顾地跑过来?
真是好大面子。
“说吧,你想问她的什么事?”
“你既已带她入府,难道就没想过给她一个名分?”
陆玉恒听了直想冷笑——这是他的家事,何时轮到他这位久不归家的大哥来管?就算他要管,他有没有问过府上的一家之主?
难道出了陆府,在江湖上有些势力,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就能对他陆玉恒指手画脚了吗?
“给不给她名分,不是玉恒说了算的。”
“这话什么意思?”陆元风皱紧眉头。
“我们陆家是大家,在江南一带无出其右,要是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买她回来填房或者做妾,这没问题,但要是纳为侧室,就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是陆府定下的狗屁道理。”陆玉恒回击道:“你找父亲或者娘亲,他们一样会跟你说这样的话,当然,老太爷也不会是个例外。”
陆元风一口气噎在喉咙处不上不下:“你……”
“大哥,你如果是为这事,我还是请你不要浪费时间,进了陆府,一切都得按家规来,你那套江湖规矩是不管用的。”
陆大少爷正想反驳些什么,对方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还有,丫头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我也忙够了,是时候回去管管那些个不听话的下人,大哥,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