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听说了吗?二少爷要纳妾了!”
“不是吧?他之前才将绿喜姑娘接回来,怎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腻味了?”
“她老是哭哭啼啼的,就会装可怜,二少爷不喜欢她是迟早的事情!”
“那他要纳的妾是谁?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出身并不好,就跟我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人。”
“哎……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如果是嫁给二少爷这样的人,就算要我为妾我也愿意!”
……
一名青衣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听着两个丫鬟匆匆走过时的对话,她的脸色逐渐变为苍白。
桃林中忽然跑出一个同样穿着青色衣裳的丫鬟。
“小姐,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女子回过头来,嘴角处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我在看桃花,再过不久,桃花就要凋零,趁它们现在还开得繁盛,我想多看几眼。”
她长得十分漂亮。
“媚眼随羞含,丹唇逐笑开”,形容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但她的美不加粉饰,宛如出水芙蓉,脸蛋像是被洗涤过的一般干净,而且她的脸上印有梨涡,一开口说话便隐隐若现,十分惹人怜爱。
她是陆归燕,陆家名义上的八小姐。但她的年龄比陆巧巧要大上一岁,不过因为是捡回来抚养的,所以辈分排在了陆巧巧后面。
她的丫鬟叫做彩真,也是个与她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因为年龄相仿,陆归燕的身份又十分敏感,她对下人一直温和有礼,所以彩真和她的关系非常要好,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毕竟在陆府当中,真正把她当做是妹妹的人没几个,包括性格泼辣的陆巧巧,还有不爱管闲事儿的陆四小姐。
至于那位比陆巧巧更加蛮横的六小姐陆楚楚,那就更不用说了。
彩真帮她拂去掉落在身上的桃花瓣:“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城西芙瑶池的么?快走吧,迟到了就不好了!”
“……”陆归燕看了一眼桃林深处,随即点了点头:“好。”
去往城西芙瑶池的途中,陆归燕老是在马车上发呆,彩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推了推她。
“小姐,你干嘛老是发呆呀,还在想着刚才的桃花儿嘛?我可不知道你以往也这么喜欢桃花!”
陆归燕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你小姐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说,我自然不知道。”她嘟起嘴巴,眼睛不时偷瞄身旁的陆归燕。
“有些事情,你不应该知道,我也不应该说。”
彩真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小姐,你就是这样,老把事情憋在心里头,从不跟彩真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你敢?”她假装凶恶地瞪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敢呀,反正小姐你心地善良,肯定不会怨恨我的!”
“油嘴滑舌。”
两人说着体己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城西近郊的芙瑶池。
五月将近末期,池里的鱼还没养肥,荷花却快要开了。许多姑娘小姐们喜欢相约到这个地方一起讨论妆容,或是赏鱼赏花,好不自在。
陆归燕今天也是约了人,她平常要么整日宅在陆府,要么一直待在外面,不到夜晚都不回来。陆家也没人说她,她那些个兄弟姐妹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也很少去管别人的事儿。
“归燕,这边!”
一群衣着鲜艳的姑娘朝她挥手,陆归燕点头笑了笑,忙小跑过去,彩真差点儿追不上了。
“小姐,你这体力也太好了,彩真我都追不上。”她一边喘气儿一边跟在她身后。
陆归燕摇了摇头:“是你身体太差了。”
她虽然看着瘦弱,但身子骨并不差,底子也是十分好的,加上平时吃得丰盛,体力充沛再自然不过。
姑娘们聚在一起聊了几句,没一会儿,又一起走向通往池中心的廊道。
投喂鲤鱼的时候,彩真和别个丫鬟玩儿去了,陆归燕一人安安静静地趴在栏杆儿上,直到有人叫她,她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吴小姐。”
“你一个人在这儿不闷吗?怎么不过去喝茶?”吴家小姐走到她身旁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看。
“不闷,你看——”她指着池中的鲤鱼:“它们多可爱啊,无拘无束的,看它们好像没有烦恼。”
“你呢?”
“我?我能有什么烦恼啊?我在陆府吃得好穿得暖,大家也十分照顾我。”
吴家小姐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她又开口说道:“听说你家二哥要纳妾了。”
陆归燕眼神一动,随即面色平静地回道:“嗯,你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翠香楼的头牌还不够他消受么?”
“你……”陆归燕正要生气,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只是个捡回来的陆家小姐,又怎么比得过眼前这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呢?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么?不过整个苏州城待嫁的女子,谁人不想嫁给你二哥啊?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这么有福气。”
怎么会是福气呢?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陆归燕是在她六岁那年被陆夫人带回陆府的,陆老爷的六房,就是那个从青楼带回来的女子,因为久无子嗣,所以老夫人将她捡回来当她的养女。
其实陆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老夫人的用心——只要给了她一个养女,她想再生一个就不可能了。也有人说老夫人逼她吃了绝育的药,因为心生愧疚才想出这么个弥补的办法。
但女儿永远都是女儿,没法变成真正的儿子,也没法继承陆家家业。陆归燕这个身份,说白了就是颗棋子,而且两边不讨喜。
在她的第一印象中,陆夫人是个美人,而二哥陆玉恒与她长得十分相似,小时候就是个干净漂亮的男孩子。
所有小孩子里面,只有她二哥会和她说话,并教训那些叫她“野孩子”的人。在她心里,她二哥是最好的,也是整个苏州城,甚至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无人能出其右。
就算长大之后发现自己被捡回来收养的真相,她心里恨极了陆夫人,也从没对他二哥有所改观。因为那个女人除了生下她二哥,其他的事情一律不管,她二哥的性情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就算他纳了妾娶了妻,陆归燕认为,这世上也没有任何女子能够配得上他。
而且,不管他二哥做什么事,都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包括将那不干净的青楼女子接回晚汀苑,包括现在又要再纳妾室。
没人比她更能体会得到陆玉恒的心情——她二哥从来不爱那些女人,有些是逼不得已,有些是逢场作戏,她能从他眼中深刻地感受得到,除了他自己,他对任何人都不能投以全部信任。
陆归燕回过神来,发现池中的鱼儿早已吃掉饲料游走了,池面漂浮着一朵残叶,晕开的波纹将那片叶子逐渐推远。
她看呆了,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人气得脸孔扭曲。
“归燕,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呢!”
“啊?”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来:“对不起吴小姐,我走神了,彩真经常这样说我。”
“你想什么呢?”她很是不满。
“我只是看景色看呆了,你瞧,多美,到了六月份的时候,等荷花开遍了,我们还能游湖泛舟呢!”
“归燕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二哥究竟为什么还要纳妾呢?他看中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吴小姐,你还是别问我了。”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我二哥要娶什么人,他肯定心里有数,他不是那种胡来的人。”
说完,她留给了吴家小姐一个美丽的背影。
千二百轻鸾,春衫瘦着宽,依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带火遗金斗,兼珠碎玉盘,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
“不过整个苏州城的待嫁女子,谁人不想嫁给你二哥啊?”
吴小姐,你也是苏州城待嫁的女子啊。
陆归燕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除了她二哥和彩真,终究没人真心对她好,什么姊妹,什么交情,不过只是为了接近她二哥,或是从她嘴里探听苏州陆家的消息。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有人对她好都是有目的的,她尤其恨陆老夫人,因为是她将她带回陆府。但她又感激陆老夫人,因为没有她的牵引,她也无法认识她二哥。
至于她那个不争气的养娘,她从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对她好,全是为了讨好陆老夫人以求在陆府得到生存的机会。
“彩真,回去了。”
“小姐,这么快就回去啊?彩真还没玩儿够呢!”
“你个鬼灵精的,什么时候学会向我撒娇了?”
“因为小姐不会生我的气!”
“回去吧。”她看了她一眼:“我有点儿不舒服。”
“啊?真的啊?那我不玩儿了,你什么地方不舒服?要看大夫吗?”
“不用,回去躺会儿就好了。”她笑了笑,眼底却并没有丁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