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弥看着棋局中的棋子,手中白子久久难以落下。她心烦意乱地揉揉太阳穴,却衣袂轻飘将一局棋子扫落在地,这一局,乱了。
云锦逸看着她掩饰不住担忧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还是强自微笑说:“放心吧!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他输过。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赢他?”
“可这一次不一样,他的身边,一定有荒州的奸细。不然,他绝不至于。”鹿弥说不下去了。
“可又能如何呢?我们,已经帮不了他了。”云锦逸额前一缕长发从颊边垂下。
帮他,“其实,还是有办法的。”鹿弥蹙眉凝思,极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云锦逸似乎察觉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可他能感受到,此刻她内心的矛盾与痛苦。
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又在鹿弥没有发现之前舒展开来,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语气显得十分轻松地说:“这种事情你这个小女人就不要操心了啦!还是交给我们男人好了,放心吧!我一定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云锦渊给你送回来!”
“逸。”鹿弥惊讶地看着他。难以想象,在这种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鹿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中隐隐有着某种担心,于是想也没想就说:“你可别拿你自己冒险,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云锦逸露出沉稳而慈悲的笑容,那样清冷的笑声从他唇边溢出,一如天外谪仙。
他俯身一枚一枚将棋子拾起,说:“你且安心,若无必要把握,我可不会用自己冒险。在你眼中,我是那样愚驽的人嘛!”
听他这样说,鹿弥才有些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云锦逸手中黑子顿了顿,随即不留痕迹藏进了自己袖间。
“小鹿。”云锦逸忽然唤她一声。
“嗯?”
“没什么。”云锦逸眸光一暗,露出微微笑容,“那我便回府了。”
“一路小心。”
待三日后,鹿弥才知晓他的办法是什么。可到那时,一切已成定局。她,已无回转之力。
那时候,她为太后奉茶,云锦凡正前来请安。
那一刻,云锦凡面露疑惑的神色,说:“八弟一向不问世事、隐避凡尘,这一次竟会主动请缨前往前线,实在是令人大为不解。记得多年前,朕被困房都,那小子连眼皮子也没抬一次,七弟该不会用什么东西贿赂过他吧。”
鹿弥在那一瞬间,心脏几乎爆裂,关切的话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走的?”
云锦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说:“三日前已然离开了。”
鹿弥全身都软了下来,似乎在那一刻失去了全身力气。
云锦逸是那样聪明狡猾的人啊!可即便是再狡猾的人,遇到了爱,也会变得失去理智。他并非失去了理智,他只是,可以为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付出自己的性命。
只为救出,那个女孩珍若性命的那个男人。
一日日的等待。有时候,等待的那个人,比那些被等待的人,还要煎熬痛苦。
又一个七日,鹿弥忧心的消息才穿回。说是突现奇兵,将敌人击退半里,救出了身中剧毒的睿王爷。
奇兵。鹿弥知道,那个人是云锦逸。只盼望,他们两人,能平平安安回来才好。
睿王爷退守龙城半月,敌人寸兵不入。有苟利偷安者与荒州联系,在云梦士兵酒中下药,里应外合,龙城破。
睿王爷生死不明。
得知这条消息时,正是皇都最动荡的时候,有士大夫与荒州勾结,欲刺杀右相鹿之宸,将其头颅献予荒州,博得功名。
云锦凡勃然大怒,展露自己的君王之怒。
皇都血流三千丈,城门悬挂三千余头颅,一时杀戮四起。百姓动荡不安。
鹿弥前去看望老爹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昏睡。那个一向坚韧刚强如青年男子的男人,脆弱得像是一个孩子。鹿弥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才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老了。发丝中几缕银白,亦是早已掩饰不住的沧桑。
老爹,一月不见,鹿白似乎长高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少了些许稚嫩,多了一些坚忍。听老管家说,小弟最近似乎是突然改了性子,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最近已经开始帮助老爹处理事务。
鹿弥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弟弟,拍拍他的肩头,“小弟,老爹就交给你了。这个家也要交给你了。姐姐相信你。”
“大姐。”鹿白的语气平淡,又透着一些孩子气的急躁,“大姐,我们用那个吧!”
鹿弥目光几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最近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动用那个东西,可一想到接下来的可怕后果,她就不敢接着往下想。
“姐姐。”鹿白的声音提高了许多,他忽然垂下脑袋,声音带着哭腔低声道,“姐姐,我知道,我们云梦王朝地处中央,物产繁华,这些年的安逸生活早已使我们之中的许多人变得贪生怕死,变成了国家的蛀虫。而荒州不同,他们那里天气严寒,严寒之地多出剽悍之民,如果不动用那个,我们必败无疑啊!”
他顿了顿,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些许,才接着说:“姐夫为什么会失败,不是他没有雄才伟略,不是他武艺不够高强,而是我们云梦王朝,有奸细啊!姐姐,如果我们兵败,被攻破皇都,那我们亦是国不将国、家不成家,到那时,我们鹿家与灭族又有什么区别啊!”
“小,弟。”鹿弥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如此难以道出。
原来这个单纯敦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长得可以独当一面了啊!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可以证明,他对于国家的局势,已经把握得十分熟络了。
然而他还没有考虑周全。鹿弥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翻阅史料。她十分清楚地明白,这个国家比鹿白所言更加虚弱不堪。
三百年前,荒州还只是东方的一个蛮荒之地,如今的荒州皇族在那时只是部落之中的一个普通的流族,他们的第一任皇帝一统四周流民时,仅仅只是一座城池的规模。
然而荒州每一任皇帝都骁勇善战,有着绝顶的治世之才,他们的领地不断扩充,仅仅两百年,已经扩张到了连云梦王朝也无法左右的地步。
直至今日,已然开始吞并云梦王朝。连东曌也害怕过分得罪他们,只能低调与云梦王朝来往。
而云梦王朝,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除了出过几世明君,大多都是昏庸无能,要么就是淫逸无度,云梦王朝看似辉煌,却在这一日一日的侵蚀中,从骨子里开始腐烂。
若不是先皇开明贤德,任勇贤才,近些年发展了许多。云锦凡即位后更是安抚百姓,招贤纳士。恐怕如今,云梦王朝,便已不复存在了。
鹿弥本以为有云锦渊,云梦王朝居安思危,可以抵抗荒州的。却没想荒州已侵蚀中州到如此地步。云梦王朝的脆弱,超出她的想象。
即便云锦渊大才,可面对如此腐朽的一个国家,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鹿弥似乎明白了,云锦渊为什么明知皇都内有奸细,还要离去。恐怕他是打算趁此机会,将那些做乱的敌人一举消灭。
只是,那些敌人的可怕,应当已经超出了他原本的设想。也超出了她的设想。
鹿弥缓缓叹出一口气,“小弟,你说得对。即使粉身碎骨,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脚步声散乱,渐渐失了声响。
床上安眠的那人,忽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欣慰多于惆怅,安然多于感伤。
“或许今后,便是这些孩子的天下了吧!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即便是死,也终于可以了无牵挂了。”
龙城。三更。月明星疏。
一队人渐渐潜入龙城周围,在树影中埋伏。一队经商之人拉着马车与货物来到城门下。
那城门上有人大喊:“下面的是什么人?这里不许进人,快点儿滚开!”
“官大爷,我们是洛将军的后卫部派来的人,听说他们中州的军队被咱们大败,那个什么狗屁战神被咱们打得魂飞魄散,我等才敢过来将洛将军要的东西送来。”其中领头一人先是满脸鄙夷骂了中州战神一通,提起洛将军时又是满脸敬意。看样子的确像是给他们来送东西的。
至于洛将军,那可是除了一个月前被他们中州战神杀死的易将军之外最得陛下重视的人,他前些日子也的确说过有一批东西被落下了。如果这真是洛将军的东西,那倒是必须弄进来。
两个哨兵面面相觑,互相嘀咕了几句,一人叫来了行长,行长在城门上仔细看了半晌,见那些人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才提高嗓子喊道:“喂!你们将车上货物掀开看看。”
那领头的人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搬出一个箱子。一打开,全是银光凛冽的长刀、匕首、长剑等物。
那行长一下子红了眼。如今正是战斗关键时期,有一柄好的武器对士兵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重要的事情。
他们荒州民风剽悍,擅长骑射,然而在兵器方面,实在弱于中州。若是他们有了这样的武器,那真是如虎添翼。
行长几乎想要叫人冲出去,将兵器立刻带回来。然而他不愧是长年领兵之人,直接用意志力压住了心中的冲动。回头一看,后面那些士兵的眼睛全都看得直了。他咳了两声,那些士兵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