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什么……阿姨,再带个饭盒,多打一份吧。”一向干脆利落的潘婕,突然结巴了起来。阿姨不明就里,还想问个清楚,“我拿一个饭盒多打点就可以了,不用两个饭盒的。”
潘婕这下急了,“不是……不是我要吃那么多,是……还有一个人。”
阿姨这下才明白,“你带了朋友来啊?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说完从桌上又拿了一个饭盒,转身走了出去。
房里的潘婕这才松了口气,上次护工阿姨和她说的话,她还清楚地记得呢。当时自己断然否认了和林俊峰有关系,可今天自己竟然把他带来了病房,这下只怕有嘴也很难向她解释清楚了。
郁闷之下,走到妈妈床前坐下,看着妈妈的脸轻轻说道:“妈,我只是偶然遇见他,看他病得厉害,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况且他的病,我也有点责任。我和他,真的没什么的……”
潘婕妈妈就像睡着了一般,恬静安详,眉目间仿佛带了永恒的慈爱。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潘婕辩解,不置一词。
潘婕说着,忽然也觉得自己多余,没解释清楚,反倒有越描越黑的意思。索性闭了嘴,只是细细端详着妈妈的面容。看到她的鬓边的一根白发,忍不住用手去拢了拢。妈妈也在老去了。
潘婕不想帮妈妈拔下来。她睡着了,不能说话,潘婕怕任何一点小动作弄疼了妈妈,她说不出,是要有多难受啊?她不会让妈妈再承受一点点痛苦,哪怕只是拔掉一根小小的白发。
门被推开了,严格来说是被蹭开了。护工阿姨端着两个饭盒,已经无法伸手开门,只能用后背把门顶开。一进来就盯着潘婕,吃惊地问道:“上次来过的你那个同学,就在门口坐着,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他?”
潘婕听她这样一问,竟然微微地红了脸,“我们今天无意中在医院碰到的,他病的不轻……我等会要送他回去……”
阿姨没再多问,只把一副质疑的表情挂在脸上,还约略带着点若有所思。
潘婕觉得气氛有点难堪,也不多说,接过护工阿姨手里的饭盒,推门走了出去。门口的林俊峰看见饭盒,眼睛亮了起来。“你总算给我送粮草来了,我这空城计都唱了老半天了,再不给吃就要打鼓了。”
“别贫!快点吃。”潘婕扔了一个饭盒在他腿上,自己抱起另一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闷声吃了起来。
还没吃两口,护工阿姨就端着两杯水走了出来,也不说话,笑着放到林俊峰和潘婕的身边,然后转身又回了病房。林俊峰一看乐了,“你请的这个护工真是不错,太有服务意识了。”
潘婕气得狠狠地瞪着他,“吃你的吧,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心里暗急,阿姨啊阿姨,你什么时候勤快不好,这会出来送个哪门子水啊?赏他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还给水喝?这是想让他得瑟成什么样啊?
也不抬头看他,低头狠命地往嘴里刨饭,一盒饭差不多吃完了,都没注意到吃的是什么菜。关上饭盒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这才注意到林俊峰正坐在她对面“数饭粒”。心里的火“腾”得一下就上来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就要抢他的饭盒。不曾想林俊峰早有防备,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转了个身,潘婕这下抓了个空。
“我好歹也是个病人,饭总要让我吃饱吧?不能太不人道了啊。”林俊峰边说还边把饭盒里的肉挑出来,送进嘴里还自言自语,“味道还不错,就是肉少了点。”
此时潘婕杀了他的心都有,一跺脚,再不理他。你不是愿意吃吗?那就让你慢慢吃个够!推门进了病房,把饭盒刷干净,往沙发上一窝,闭目养起了神。
护工阿姨看她这样,暗暗地笑了笑,毕竟自己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这俩孩子虽说表面上如此别扭,可看来还真是有戏。她对门外这个男孩子一直印象就不错,今天的情形就更加清楚了,只怕潘婕这姑娘自己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吧。年轻真好啊!
潘婕本来昨晚就没睡好,又扶着林俊峰在医院跑了一上午,这会吃饱了饭,睡意袭来几乎未作出丝毫抵抗,只几分钟便沉沉睡去。护工阿姨看她睡着,抓了条毯子轻轻给她盖上。回到床边看见吊瓶里的药水已经快打完了,赶紧按下呼叫铃,喊来护士把针拔掉。
处理好的这些事,她推开房门,只见林俊峰已经吃完,端着饭盒坐在椅子上发呆。护工阿姨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道:“吃完了吗?饭盒交给我吧。”
林俊峰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阿姨。一边把饭盒递给她,一边问道:“她妈妈最近没有太多好转吗?”
阿姨接过饭盒,“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医生说她这情况不乐观,醒过来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不过没有告诉潘姑娘。”
林俊峰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她还在房里?”
“睡着了。这姑娘看着真可怜,家里就剩她和妈妈了,结果她妈妈还是这副样子。孩子孝顺啊,差不多天天往这跑。妈在这,心就在这,她是把这里当家了。”说到这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林俊峰,缓缓地说道:“小伙子,你要是喜欢她,就好好对她。这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你别让她受了委屈。”
林俊峰苦笑了一下,张嘴刚要回答,可想了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出口的却是另外的一句,“阿姨,那我回去了。等她起来跟她说一声。”
护工阿姨连忙阻止,“她刚才说你病的不轻,要送你回去的,你这样走了她肯定不放心啊。要不我帮你把她喊起来。”
“不用了,我没事,她最近太累了,让她多睡会吧。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拖着伤腿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阿姨拿着饭盒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口气,“唉,我真就看不出来这个孩子哪里不好。”
林俊峰忍着疼痛,坚持着走到停车场。天气虽然寒冷,可他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开着车离开了医院,他突然觉得有点想哭。他在被潘婕扇耳光的时候没有哭过,在被潘婕一再拒绝的时候没有哭过,在潘婕离开绝尘的时候没有哭过,在潘婕狠狠踢他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可是现在,他却想哭,为了潘婕,为了她妈妈,为了她在一场车祸中支离破碎的家。
潘婕,要坚强,等我赢了这十场赌局,我要给你一个最美最好的家!
潘婕再睁开眼睛,是被手机的铃音吵醒的。睡得迷糊,半闭着眼睛四下摸索,才在身边的包里把那个嘟嘟作响的小东西捞了出来。
“喂?”声音中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
“潘部,我是卫兰,明天下午两点,游泳馆,你别忘记了啊。”
潘婕这才缓过神,“哦,哦,放心吧,不会忘的。”看着四周的场景,不对啊,我好像还是忘了什么吧?林俊峰!
想到这,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就这样睡着、把他一个人撂在走廊上了?“卫兰不说了啊,我这里有点事,明天我会按时到的。”慌慌张张合上手机,拽掉身上的毯子就往门外冲。
走廊上空无一人,心更慌了。他一个人瘸着腿、还发着烧,能去哪呢?潘婕转身回了病房,对着正靠在行军床上看书的护工阿姨大声问道:“阿姨,他人呢?”
护工阿姨很淡定地对着她笑了笑,轻轻地扬扬手,“走啦!”
“走了?他自己走的?”
“是啊,吃完了饭就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潘婕顿时懊恼不已,“啊呀,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阿姨还是不急不忙,“我要叫你,可那小伙子说你最近太累,让你多睡会,死活不让。后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说到这本想再多加两句,可抬头看了看潘婕,发现这姑娘站在那里眼睛竟然有点红,赶紧闭上了嘴。
潘婕不想在护工阿姨面前流露太多,赶紧转身去了洗手间,就着凉水洗了把脸,难受的劲儿也就压了下去。今天,终是自己做的过分了点。
出来走到妈妈床边,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如果妈妈醒着,她一定知道女儿现在心情。妈妈,你快点醒过来吧。
离开病房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潘婕走出医院的大门,心里觉得有一点迷茫。丢了林俊峰,让她有些忽然找不到自己的情绪。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意他,可当她看到空空的走廊时,却那么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地方空了。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叫车,沿着蜿蜒的马路静静地行走。天阴阴的,初冬的街道隐隐透出一层灰白的颜色,仿佛昭示着严冬的临近。路上人来人往,也都如天气一样,带着冰冷的脸色,匆忙走过。
护工阿姨临走前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反复回放:“孩子啊,你该有个家了。”
是啊,“家”这个词,对她而言,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仅仅的概念了?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一直把父母在的地方当作是家;后来,便把母亲的病房当作了家。什么是家?一个能给她温暖、给她温馨、给她安慰、给她力量的避风港湾,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可是,她的家到底在哪?爸妈的家,已经没了,她想要的一切只有自己去努力获得,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孤单的心,归终是要找个依靠,这也是那一晚,自己为什么贪恋林俊峰怀抱的原因。那一环,在那一瞬间,真的像家。虽然她事后悔恨自己的软弱,可她自己很清楚地知道,在心底最深处是多么渴望这温暖的重现。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他?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胸怀?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如果自己沦陷,下场只怕跟那些被他抛弃的女人一样,跟肖雅娟一样,万劫不复!
不能!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