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栖霞宫,梦连溪身上的温和之气尽数收起,眸中充满阴鸷。他捏着拳头,近乎咬牙切齿,“妆儿时常与我待在一处,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别人说过,又怎么会得罪人任何人?”
“不过,如果让我抓到他,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溪儿!”梦琉年严厉的打断他的话,“忘了你娘对你们说的话了?”
“孩儿不敢忘!”
“可是父皇,如果此刻变成这样的人是母后,您还会如此理智吗?”
梦琉年怔住,他会吗?
定然不会!
“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人最基本的原则不能丢。溪儿,难道她会希望她的命是你用别人的性命换来的?”
“知道你妹妹为何会失踪吗?”
梦连溪摇头,对于她和元清之间的过往,他不是很清楚。
“我和你娘告诉过你,诗儿身上的蛊毒已经被除去了,而且连带着先天的顽疾。可这却是另一个爱她的男子用命换来的……你能够想象当时的她醒来之后是怎样的心境吗?”
“溪儿,你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内心里,永远也不会将别人的命视若草芥。一命换一命这种事,你做不到!那个人不管是有多十恶不赦,杀人这一道坎儿一旦过了,将会是你心中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就像诗儿对清儿的担忧一般,你懂吗?”
梦连溪顿住步子,这个他没有想到,只是想着红妆受的苦,心中涌起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要杀人……
可真的杀人的话……
他真的做得到吗?
“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再聪明也有顾虑不到的事。溪儿,如今,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你不能再失了理智,否则她,真的没得救了!”
“这段时间,好好陪着她,想一想任何可能对她下手的因素,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定能够查到一丝痕迹。这种蛊毒,制起来不易,想来对方该有解毒之法才是!”
“那朝事呢?”
“我与你母后都在宫中,还怕耽搁了不成?”
梦琉年双手背着,站在花海中,想着:今年的蝴蝶兰依旧开的这么好,一会儿让人采一些放在宫中……
“父皇,多谢您!”
他转身,摸了摸梦连溪的头,不知不觉,他都快与他一般高了……
“傻孩子,我是你父亲,道谢合适吗?”
花海中,父子俩相视一笑。
阳光烈烈,伴着和风,偶有蝴蝶在话中翩跹起舞,御花园的蝴蝶兰看起来开的更加明媚了。
……
栖霞宫中,红妆迎来了半年后的第一次笑容。
原因无他,只是唐沫柒含笑说了一句,“再哭下去的话,我们就要被淹没了!”
“姨娘,您怎么回来了?”
两人相携着走进内室,红妆拿过一旁的纱巾蒙上,却被唐沫柒阻止了。
“你这孩子,姨娘会嫌弃你吗?”
她歉然一笑,倒是将纱巾丢在了一边,神情有些黯然。
“您回来的时候,我未曾前往恭迎,可有生红妆的气?”
唐沫柒抱着她的肩,话语温柔,“傻孩子,天下哪有母亲与自己的孩子生气的?”
“不过,我也没想到,诗儿那边的事情才尘埃落定没多久,你居然也出了这样的事……”
“妆儿,听姨娘一句劝,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这么锁着自己并不是办法!”
红妆伸手摸了摸脸,眼色黯然,“姨娘,您是聪明人,想来也知道我将自己锁着的原因。我虽然不知道诗儿姐姐与元清哥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够想得到,元清哥哥看到诗姐姐毒发的模样必定心疼难当……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让他看到最最狼狈的我,看到我最痛苦的模样,因为那样,我痛,他更痛。我更不希望,有一天,万事落定之后,他对我的同情怜悯多于爱,那时候的我,怕是才生不如死!”
沉吟片刻,唐沫柒笑着摇摇头,“妆儿,你这是当局者迷!”
“溪儿是我生的,他是怎样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他的性格与他父亲最为相似,看似待人清冷,实则深情。人常说他们无情,只因他们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尽数给了一个女子,在别人眼中难免无情些。”
“妆儿,经年之后,你会发现,有些东西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质,可情爱一事,却是越久越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他有信心,懂吗?”
抬起手,抚摸着她溃烂的脸,笑意渐散,“你今日让他进来,不正是说明了你对他其实用情至深吗?”
一语中的,红妆的脸色微微变白。
她害怕他会受伤,所以打开阵眼,将他带进来;她没有轻纱蒙面,而是让他看到了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她,何尝不是为了让他对她失望呢?
这些,姨娘都能想得到,他那般聪明,是不是也早已心知肚明?
半年以来,她在心中唤了无数次“溪哥哥”,却在现实中用最冷漠的称呼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太子殿下……这个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称呼,每次从她口中说出来,总是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她漠视他痛苦那么久,如此说来,她其实也是一个极其残忍之人!
只是,她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似乎是看到了她内心的摇摆不定,唐沫柒忍着没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她自己想通,任何人都无法帮她。
“姨娘,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会忍心让您爱的人每日里看着您如此痛苦,日益凋零吗?”
她的问题,让唐沫柒不期然想起了过往。
十多年前,她遇到了与她一般棘手的问题。
那时候的她,一门心思便是远离了他。所以,给了他三年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现在想来,她何其残忍?
时间若可倒流,她一定不走,留在他身边,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
哪怕是死,她也不会留有任何遗憾。至于他,如果看不到她,怕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吧!
“如果我和你一般大的话,兴许会和你选择一样的道路,如果是搁在现在的话,我会选择留下来,一同承担!”
“妆儿,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正如我给了他一千多个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
“我现在都不敢去想那段过往,只因现在有多幸福,当时就有多残忍!我不想你和溪儿也走我们那条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红妆还想要说什么,被唐沫柒打断,“人呐,适当的时候也要懂得自私一些。我们不是他们,不能够替他们做决定。你为他选择的,未必是他想要的,或许他想要陪着你呢,哪怕是日日过的心酸……”
“这才是夫妻之道,能够同甘,亦能共苦!”
……
傍晚,太子宫迎来了贵客。
小横子看清来人,欢天喜地,想着死寂半年多的太子宫,怕是要解除冰封了。
这半年来,主子的心情阴晴不定,时而好,时而坏,宫里上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了那位主不高兴而大祸临头。
倒不是说梦连溪有多残暴,而是就那么被他盯着,都觉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
梦连溪与梦琉年说完话后,未曾再去栖霞宫,而是径自回了太子宫。他知道,母后一定会说服她的。
如今,她真实的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他呆呆的看着她,终年不变的烈烈红衣,红纱蒙面,看不清整张脸,可他却能够察觉出,她的嘴角有一丝笑容溢出……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这样的她,竟似回到了半年之前……
“怎么来了?现在阳光虽然不辣,但总归是有余热的,若是中暑了可怎么好?”
他一边说,一边向她走来。笑容,那么轻易的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们心照不宣,不提过去那生疏的半年,想起除夕之夜,他被她气跑,心下有些小小的内疚。
“我,没有那么娇贵!”
“一会人,我让书剑给你把把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确定一下你的情况……”
看着她轻蹙的眉头,梦连溪连忙解释。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她,可不能再将人吓走。
“溪哥哥……对不起!”
这一声“溪哥哥”,居然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半年了,她未曾这般叫过他,如今听来,竟是如此的珍贵……
当然,某人还是微微有些不满的,“什么时候,将哥哥两个字去掉?”
将来,他们大婚了,若还是叫溪哥哥,难免觉得奇怪。唤他的名才是王道,更显亲切。
嗯,想想都是他爹的错,他居然都没有字!
有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回答。
女子坐在男子怀中,三缄其口,清眸微微闭着,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梦琉年呢,对于她的不说话,倒也不在意,只是将她紧紧的抱着。阔别六个月,他很是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
“睡着了?”
怀中的她,摇摇头。
“这么久不见面,没话对我说吗?”
“哪有多久?”
“我可是天天陪在你身边,是你自己笨,没有察觉到。”
这话,倒是让他诧异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每日里睡的极晚,对于一个练武之人而言,警惕性是必须的,而他,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有关于她的存在气息。
“这是秘密,我不说!”
梦连溪突然发难使坏,红妆措手不及,连连闪躲,依旧逃不开他的手。
这样的欢笑,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久违了。
“真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以为,我要终老在那里,从不敢想,还会有这样开心的一刻!”知道她的身子不好,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欺负她?
如今,听着她的心情,心情复杂多变。想来,之前的日子真是堪比人间地狱。
“我怎么会放任你如此胡来?”
“妆儿,我希望以后的我们不管遇到什么事,会祸福与共,不要躲着避着,有所隐瞒。”
“我的心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坚强,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疏离!”
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他略微沉痛的声音,心儿紧紧的揪着……
另一只手缓缓的摸上自己的脸,有些自惭形秽,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如今形如鬼魅,这样的我,早已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处了……”
“你觉得我是那样肤浅的男人吗?”
“你美的时候,我喜欢你;你形如鬼魅,我也喜欢你,并非因为这副躯体,而是那个灵魂,懂吗?”
“如果我是那样肤浅的男人,你自可以不再理会我,因为那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他的话,令人动容。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