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仰着头,清冷的声音问着身后给她针灸的白胡子老头,“师父,诗儿有痊愈的可能吗?”
白老头假意板着脸,训斥,“小妮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道你想为师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这女孩便是梦连诗。
晃眼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杏眼星眸,清丽的容颜,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清冷高雅。
“十年了,师父!”
“诗儿在这长白山上待了十年了,三年才见到父皇母后一次,诗儿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您瞧,诗儿如今连哭和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是不是很怪?”
白老头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小小年纪,确实是难为她了。
“不怪!”
“诗儿长得这般可爱,就算不笑,也招人疼,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她歪着头,脸上有着不确定,“是吗?”
“可是,三年前,娘亲来看我之时,我看到她偷偷的哭了!当时我觉得心里好生难受,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白老头替她扎上最后一针,嘱咐她,“诗儿,你就这样坐着,坚持一个时辰,不要动啊!”
“这些年来,为师为你的病情尝试了无数的药方,始终不见效果!”
“唉,这下子为师的招牌真的要毁在你这小妮子手上了!”
梦连诗一动不动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字字珠玑,“师父,我想下山!”
“什么?”白老头刚收拾好的银针掉落在地。
“师父,我想过了,既然我的这个病注定治不好,何不在余生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总好过在这里等着咽气的好!”
这个想法,早已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曾经,她偷听到师父与娘亲的对话:依着如今的治疗,她最多还有十年的寿命!
既然如此,她何不下山,在人生的终点,至少能守在爹娘身边。
最重要的是,她常常在梦中看到一个男子,温柔的替她擦拭疼痛时冒出的冷汗,告诉她,一定要撑下去,他还等着娶她当娘子呢!
娘子?
她还能当别人的娘子吗?
遍寻古籍,都未曾找到治疗她这病的根治之法。书中只是记载,得此病者,切记心情波动过大,得平心静气的待人接物,切忌谈情说爱!
她想,这也是爹娘让她久居于此的目的——远离人群,自是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能够安心静养。
白老头摇头,“这事,不行!”
“诗儿,像如今这样治疗,为师虽然不能让你的病痊愈,却能让你延长你在这世上的时日。多活上二十年并不在话下!”
“我自是相信师父的医术,只是,一生都在这种病痛中度过,这样的长寿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出去见识一下,哪怕时日不多!”
梦连诗的眼中有着无限的神往。
儿时的记忆,她已经慢慢地淡忘,有很多人和事,她似乎都忘了。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丢了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会是梦里出现的那个男子吗?
在梦中,她不曾看到过那个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的声音温柔动听,堪比天籁!
白老头虎摸着半黑半白的胡须,沉吟了许久,“再给师父两年时间,若是两年之后,你的病情还是没有一丝起色,到时候你再下山也不迟!”
“两年后,你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到时,为师必定不会阻挠你!”
梦连诗想了想,点头。
在山上的日子,她过得太枯燥,每日除了治病,练功,看书,再无别的事!
白老头来来回回的转来转去,觉得还是应该将这件事告知京城里的那两位。
孟国,皇宫。
“父皇,这是三个月来,儿臣对于治理水患上表的奏疏,还请您过目!”
一袭杏色衣袍的梦连溪恭敬的站于御书房内,看着桌案后的人,目光是那般的戏谑。
十年,他已经长大,个子比同龄之人高出许多,剑眉飞扬,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眉宇之间,又难掩那份贵气以及霸气。
这些年来,他的时间相当紧凑,每日里要学的东西很多,还要时常出宫,亲身体验平民百姓的日子,再加以总结,找出朝中政策不足之处,针对问题对症下药……
“嗯,放在这里,我一会儿会看!”
梦琉年自奏章中抬起头,面容依然清俊,岁月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将他磨砺的更加内敛,沉着。
“父皇,若是无事的话,儿臣想去瞧瞧母后和皇妹!”
是的,经过某人的耕耘,八年前,终于不负众望的诞下了一位小公主,取名梦连衣,是梦琉年疼在掌心的公主殿下。
“去吧!顺便将你带回来的吃的给衣儿送去!”
梦连溪嘴角一抽,父皇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阴险,连他带了什么回来都一清二楚。
“对了,让你母后过来御书房,就说父皇有要事相商!”
他脚步一顿,父皇这是将他当成跑腿小弟了么?
“父皇,您可以让身边的小公公去传!”他无奈叹道。
难道说,他不回宫,父皇还不见母后了不成?
“让你去便去,哪里来的这些废话?”
天子之威顿时显露无疑。
梦连溪撇撇嘴,父皇也就敢这么欺负他了。若是母后在这里,不知道乖的成什么呢!
柒凤宫。
“皇兄,你终于回来了,衣儿好想你哦!”
刚八岁的梦连衣一路小跑过来,小小的人儿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摆,左顾右盼。
梦连溪蹲下,将她抱起,刮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衣儿,你是想皇兄带的玩具呢,还是想皇兄啊?”
小妮子狡黠的眸子一转,“衣儿都想!”
梦连溪无奈一笑,将她放下,让她自己去玩。
“衣儿自己去取,顺便送一些给红妆姐姐!”
小人儿点了点头,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抬头,看到了唐沫柒自内室走出来,瞧了瞧长大了的梦连溪,欣慰一笑,“回来了?”
梦连溪弯了弯唇角,笑着看着她,满眼看好戏的模样,“母后,父皇命我前来传旨,让您即刻去御书房呢!”
唐沫柒瞪他一眼,竟然打趣到她身上来了!
“不去管他!”
“母后问你,清儿不是随你一同去的吗?怎么没见到他回来?”
闻言,他敛了笑意,叹息道,“他折去长白山,看诗诗了!”
早知是这样,唐沫柒有些惋惜道,“这些年来,也难为他了!”
“我亲眼看着他一日日苦心钻研医术,就是为了诗诗的病情。每个月,他总是跑一趟长白山,悄悄替诗儿治病,却不让她知道!”
“母后,诗诗……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他一直憋着,不曾问出来。
“溪儿,母后问你,你觉得清儿如今的医术怎样?”唐沫柒不答反问。
梦连溪想也未曾想,“在孟国而言,他敢说第二,无人称第一!就连乔叔叔的医术也及不上他了!”
唐沫柒幽幽一叹,声音难以抑制的低沉,“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你觉得诗儿病愈的几率为几何?”
他连退几步,呆呆的坐在椅上,久久不曾回神。
“母后,真的没有办法治了吗?”
他瘫坐在地,以手扶额。
他想到在这些年来父皇母后对衣儿的宠爱,是不是那时就已经知晓?
唐沫柒在他身前蹲下,“溪儿,抽空多看看诗儿吧!若是可以的话,母后倒是希望让她回到宫里来!”
他想了想,点头,“我飞鸽传书给元清,让他带诗儿回宫!”
“这事先缓缓,母后先与你父皇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另者,溪儿,如今你已经参与朝政三年有余,再过三年,该是时候让你自己做主了!”
闻言,梦连溪惨白了一张俊脸。
长白山。
梦连诗坐于秋千之上,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正静静发呆。
元清看到的便是这样淡静的她,亦幻亦仙,飘渺的让人难以捉摸。
他为她苦研医术十年,却没有找到治愈她的方法,或许日日守着,能够从中找出根治之法。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由于身体不好,白老头教了她一套打坐之功,多年下来,方圆十里之内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本想身后之人开口的,不想等了许久不见他出声,转身看时,竟是一个相貌俊雅的男子。
只是,他为何看起来那般眼熟?
很奇怪,是不是?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
元清敛定心神,对她微微一笑,“在下元清,来此采药!”
“元清!”她慢慢的咀嚼着他的名字——只是两个寻常的字,竟能让她的心泛起阵阵涟漪。
心,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竟会乱跳个不停!
“在下初来长白山,这里道路迂回曲折,是以迷了路。看姑娘情形,应该是久居于此,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他的举止温文有礼,恭让谦和。
“指点一二?”
看到这人一副正经模样,她突然心生捉弄之意,“指点一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元公子以何作为报答呢?”
下一秒,她听到男子清丽的声音,“以身相许,如何?”
那一刻,她竟有一种点头的冲动。
然而,多年的修行让她抑制住这样的冲动,改而瞪他,“这位公子对于自己倒是自信的很,看到女子便想着倒贴上去么?”
元清的心中扬起无奈的苦笑,他年及弱冠,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不在少数,还真是第一次如此厚颜倒贴,不想换来的竟是一场嫌弃。
“姑娘误会了,在下身无长物,除了这副皮囊,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姑娘?”
梦连诗星眸扫了眼他挂于腰间的玉佩,看起来挺别致的,最重要的是价值连城。
他这是欺负她常年待在这山上,见识浅薄吗?
“本姑娘觉得你腰间的玉佩不错,用那个作为报答即可!”
她纤手指着玉佩,模样带着几分娇蛮之态。
这样的模样看在元清眼中,竟有几分怀念——以往来看她,瞧见的是她毫无表情的娇容,美则美矣,却好像是失了灵魂的布娃娃,毫无生气。现在的她,恢复了几分儿时撒娇的模样。
“喂,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
“你不知道吗?这样盯着别人看,很是不礼貌的!”
她怎会告诉他,他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很心慌。
这样的情绪,并不适合她!
“姑娘若是不看我,如何知道我盯着你看呢?”
“难道是姑娘觊觎在下的美色不成?”
他的话很自恋轻浮,眼中一丝笑意自眼底飘过。
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他不怀好意的看着她,“在下这玉佩是祖传的,只能给我未来的娘子,姑娘这是想要给在下当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