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红秀的事暂告一段落,但是省医经历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医闹却并没有告一段落,虽然李健鸣和邵振尧都用了点手段,起码在舆论上不那么处于被动的地位,但法院的审判上却遇到了在意料之中、却很难被所有省医的医务工作人员情理所接受的情况。
法律并不容易被舆论所引导,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一审的判决中,给带头医闹的那五名年轻人判了相当轻的刑罚。
省医的众人等了两个多月,就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所有人都觉得无法接受,李健鸣甚至想请邵振尧利用舆论进行相应的引导甚至是施压,却被邵振尧否决了。
国内的医闹还会继续下去,但是关于医闹的法律条文和相关规定也会逐渐完善,这是一个过程,靠着一个人的力量或许能够起一点促进的作用,但真要这么做,绝对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邵振尧从来不做的,就是这种明显亏本的事情。
好在李健鸣也只是和邵振尧提了一句,并没有摆出任何势在必行的架势,这让邵振尧心里多少舒服一点。
自从手臂伤了之后住进邵家之后,林语菲在手臂完全好之前,一直住在邵家,即使现在她的小夹板拆掉了,也习惯了下班就往邵家跑。
在判决下来的那天,林语菲回到邵家,没吃晚饭就回房了。
老邵先生和葛问忠在花园里打完一套太极拳,进来叫林语菲吃晚饭,却被告知,林语菲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老邵先生一拍大腿:“我去叫她。小年轻的,就是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葛问忠乐呵呵地看着老邵先生健步如飞地爬楼梯上去,转头对佣人吩咐道:“再添一碗云腿炖豆腐,语菲爱吃这个。”
那佣人答应了一声,快速进了厨房。
云腿炖豆腐的材料有些复杂,但好在,自从邵振尧知道林语菲喜欢吃这个之后,厨房就一直准备着材料,现在做的话,顶多就是推迟十几分钟晚饭的时间,也不会多费事。
林语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越想越觉得不服气,但听见老邵先生敲门的声音,也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气愤,乖乖走过去开了门。
老邵先生还从没见过林语菲这么气闷的样子呢,原本到了嘴边的催促她下去吃晚饭的话都咽了下去,柔和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林语菲不想让长辈担心,也不想让他觉得为难,就笑了笑:“没什么,医院遇上一点事。”
老邵先生倒是很理解:“遇上不讲理的病人了?唉,这人生啊,处处遇极品,正常。”
林语菲笑了笑,顺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老邵先生,您上来叫我啊?”
老邵先生看出林语菲不想说,也不勉强,就笑着答应了一声:“下来准备吃饭,振尧马上就回来了。”
林语菲点了点头,和老邵先生一起下楼去了餐厅。
邵振尧是和Essius和负责带着团队为他满世界寻找靠谱的民间中医资源的老许一起回来的,邵振尧之前就吩咐过家里要多添两个人的饭,家里倒是没有因为多添两个人而有什么窘迫的情况发生。
邵振尧的神情有些疲倦,但他从来不会把工作上不开心的事情带回到家里来,起码不会在饭桌上表现出来,快速回房换了件居家的T恤出来,邵振尧先是轻轻拥抱了林语菲一下,然后才和老邵先生对了拳头,才笑着和葛问忠打招呼:“葛医生,今天气色也很好啊。”
葛问忠笑呵呵地应了,招呼大家上桌吃饭。
林语菲心里堵得慌,哪怕桌上有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也没让她多吃一点,老邵先生见状,倒是没有多说,而是用眼神示意邵振尧多关心关心林语菲。
吃完晚饭,是一家人的例行花园散步,老邵先生和葛问忠走在第一序列,两个中老年人乐呵呵地谈天说地,林语菲和邵振尧走在第二序列,以往他们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今天,林语菲什么都不想说。第三序列是Essius和老许,两人分管不同的部门,就算在公司也并不常接触,更别提老许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不在公司了,因此也只是客套了两句,就各自拿着Pad处理事情了。
好不容易半个小时过去,林语菲就想回房间,奈何老邵先生今天的兴致特别好,林语菲又陪着老邵先生说了十几分钟的话,才被允许回房休息。
邵振尧看着林语菲的背影,并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让Essius和老许都先去书房等一会儿,他去厨房,亲自煮了一杯蜂蜜柚子茶,给林语菲端了上去。
林语菲的房门没有锁,邵振尧敲了敲门,得到答应之后,自己推门进去了。
林语菲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他进来,也没有起来,只是笑着招呼了一声,视线在他手中的托盘上转了一圈,笑着说了声谢谢,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
邵振尧把托盘放在书桌上,转身坐在床边,神情有些无奈:“你一整个晚上情绪都不高,在为审判结果生气?”
林语菲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然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科室里有三个人都骨裂了,科室的器材损毁了多少,这随便换任何一个场景,都不该这么量刑吧?就因为他们打的是医生,医生的尊严就不是尊严、医生的人生安全就不是人生安全了吗?”
邵振尧知道她肯定是要生闷气的,事实上,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有着谨慎克制的本能,这就是林语菲越来越吸引邵振尧的特质,现在,他也很乐意给予他所欣赏、所宠爱的这个女人以适当的引导。
“语菲,不是医生的命不值钱,而是那些参与医闹的人‘事出有因’。”邵振尧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他的手温暖有力,很快就让林语菲的情绪放松下来,顿了顿,邵振尧继续说,“更何况,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即使是司法,也做不到绝对公平。因为司法从来都不完善,不管在哪个国家,司法总是存在漏洞的。这个社会的发展远远比司法要快,层出不穷的问题,或许能找到一个大的原则去解决,但是量刑的时候,牵涉到的并不仅仅是大原则,你明白吗?”
看着林语菲皱起的眉头,露出困惑但难掩失望的表情,邵振尧笑着说:“但是你要相信,司法这条线,还是保持社会公平正义的警戒线。它不是万能的,但是社会要是没有它,就要乱套了。就像是这一次,医院起码能起诉参与医闹的人,起码他们得到了惩罚。你能想象,要是司法不起作用,他们会嚣张到什么程度吗?”
林语菲的神情有些怪异:“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邵振尧笑了笑,抬头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神情很温柔,甚至是有些无奈地包容:“就算我是强词夺理,但我也有一点道理,对不对?趁着这几天,针对医闹审判的这件事尘埃尚未落定,你也看看各方意见,反思一下,你会这么愤怒,到底是因为法律没有给那几个人足够的惩罚,还是因为法律没有按照你的意思去惩罚这些人?”
林语菲愣了一下,下意识要反驳,但邵振尧的话到底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林语菲张了张嘴,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了。
邵振尧继续说:“法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改变的,是社会决不允许被触碰的底线,它的这种属性,就注定了它至高无上、不可侵犯,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有句俗话说的很有意思:‘法外容情’。但是实际上,法律和情理从来都没有站在一起,就算它们偶尔摆出一个立场,那也绝对不是法律被情理被舆论所影响,而是情理恰好站在了法律的这一边。”
林语菲还以为邵振尧会安慰自己、会说他来解决这件事,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把事实摆在自己面前,再一条一条地把无情的理由剖析清楚。
林语菲沉默了片刻,心里还是不舒服,但又没有最开始听到那五个人的判决的时候那么不舒服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但理解……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去忙吧。”
邵振尧笑着抱了抱林语菲:“注意到和Essius一起的那个糙汉子了吗?他就是我派出去找民间中医的领头人,等我确认了他这次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我再和你一起去探索更加广阔的中医世界,好不好?”
林语菲笑着拍了拍邵振尧的手:“好了,不用安慰我,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