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面由幻术凝集的墙壁轰然倒塌,简单轻松得甚至冷慕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白竹山人这下脸彻底白了:“幻术……不是你打破的?”
冷慕很是诚实地摇摇头,不过也没有太惊讶。
从楚蓝在受伤的时候还要用一面幻术墙壁挡住白竹山人的探寻,她就有预感,这个骄傲孤僻的男人很快就要独自面对死亡了。
这原本是她设计来给自己的死亡情景,没想到却能活着、看见另一个强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
幻术凝集而成的墙壁之后就是山洞原本的摸样,那是一条不算长的、昏暗的地道,三人快走几步,就在山洞真正的墙壁前,看见了楚蓝。
这个骄傲的男人,靠坐在石壁前,气质疏朗。他即使闭上了眼睛,也保持着衣衫整洁、面容清雅的样子。
撤掉了幻术的掩饰,眼前的楚蓝没了须发皆白的摸样,相反露出来的是个轮廓清俊的中年男人,肤白如雪,眼角有淡淡的细纹。
那是属于一个成熟男人历经沧桑之后的气质。
冷慕的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
楚蓝死前一定很仔细地整理过自己的仪容,只是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却还是留了下来。那一定是他再也没有力气擦去的时候,溢出的鲜血。
这样一抹鲜艳的颜色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种妖异的风情。
就像楚蓝还活着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妖异、疏离却别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冷慕皱了皱眉头,就看见白竹山人站在原地半晌,忽然轻叹一声,缓缓上前,走到楚蓝面前,半跪下来。
冷慕猛然咬住了下唇,眼眶中热辣辣的液体就要忍受不住地掉落下来。
她拉着越的手,转身快速离开,却还是听见白竹山人淡淡的嗓音:“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你不是说,即使你要死,也会拉着我一起走黄泉路吗?”
冷慕一个没忍住,大滴的泪水就掉落下来,她甚至来不及擦拭,就被那种难以忍受的酸痛逼得泪流不止。
“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冷慕快步走出山洞,一点都没有想要去擦拭眼泪的欲望,甚至都没有看一看越,哽咽道,“我想要做的事情永远来不及,遗憾永远比完满多,即使再努力,却还是有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越站在她背后,就像苏溯越往常做的那样,只是他并没有上前抱着冷慕,给予无声的安慰,只是轻叹一声,道:“人生八苦,累世姻缘。这些都是我们不能控制的。”
“那什么是我们能控制的?”冷慕即使泪眼朦胧也能做到视线锐利如刀,“人生一世,明明我们才是自己的主人,但我却不知道,这个主人,究竟能做什么。”
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冷慕。目光很温柔,甚至带着包容。那是苏溯越所没有的情绪。
苏溯越隐忍、坚强,他更多的是站在原地等着冷慕回头看他一眼。也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身份的差距,苏溯越从来都不会主动跟冷慕争取什么。
但越不一样。
即使冷慕已经坚定地认为两个人就是一个人的两面,但是越在处事方式上和苏溯越还是有着很明显的差别。
尤其是对待冷慕这一点上。
越更喜欢自己掌握主动权。只要他能够坚定了信念,他就有自信将冷慕彻底留在身边,让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是冷慕最需要安慰也最脆弱的时候,越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但有时候仅仅是包容并不能获得更多的感情。
“你掌握的资源已经很多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越上前一步,和冷慕并肩而立,目视远方,面容平静,“你拥有的祝福和挂念,是很多人一辈子求也求不来的。”
冷慕嗤笑一声:“你真这么觉得?”
越微微侧头看向她,笑道:“郑崖、林雨明、萧溟、郑青渊、白竹山人、姚天、林绿言……再加上楚蓝,还有我。够不够?”
冷慕抿了抿嘴:“嗯,听起来倒是很美好。只是郑崖和雨明在一起,姚天有林绿言相伴,师父刚刚伤心欲绝,估计没那个时间来关心我。”
“你要是想要那样的感情,其实一点都不难。”
“啊……也许吧。”冷慕轻叹一声,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但是你真的觉得这种事情,只要我愿意就够了吗?”
越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冷慕已经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开了:“有些事情,还是等你弄明白之后再来找我吧。”
越站在原地,看着冷慕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深沉而悠远。
他想,估计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冷慕想要他确定的是什么了。
他确实经过了祭祀洗礼没有错,拥有了天地间几乎可以和神灵媲美的力量也没有错,但是他的个性和骄傲无一不是建立在这两样东西上面的。
也就是说,即使他没有经过洗礼,仅仅是用苏溯越的身份去接受这两样东西,只要时间够长,就算是苏溯越也能将深藏于内心的那点自卑给去掉。
到时候,没了自卑心的苏溯越,难保不会像他一样,骄傲锋利还敢对冷慕耍心机。
说到底,他的存在不过是将苏溯越日后必定的改变提前发生了而已。
在冷慕心里,他还是这个壳子,心里装着的人还是冷慕,这就足够了。
想通之后,越并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身找了个地方坐着,轻笑着慢慢捂着眼睛,却在指缝中逐渐渗出晶莹的液体。
原来他纠结了这么久,一直以来想要而犹豫着不敢争取的幸福,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与越的想开不同,明若正面临着出生以来最大的困境——她已经吸收消化了秦南的灵力,距离成神只差小小的一个推动。
而这个推动,就是从轮回水井中溢出来的一点点灵力。
但比较糟糕的是,就在明若将秦南的灵力消化完之后,水井中的灵力也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而现在唯一能够被她利用的,也只有冷铭身上吸收的灵力。
不过她对灵力的控制还不是很地道,因此她要想从冷铭身上得到轮回水井的灵力,很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将冷铭变成第二个秦南。
冷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只在明若的一念之间,正乐呵呵地对明若讲述轮回水井灵力泄露的情况呢。
“不过母亲,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轮回水井没了水之后,我可以从水井底部看见一个很深很长的黑色的痕迹,那里还有像轮回水井中的灵力那样弥漫的灵力光芒。”
明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当初教苏溯越选择大地深渊去将轮回水井打一个洞,那么,原本就是聚集天地灵气的大地深渊,一定还残留着不少的灵力!
况且……算算时间,冷慕一定已经醒了。她身上的力量要是能为明若所用,那么她成神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明若轻轻摸了摸冷铭的脸,温柔笑道:“走,我们去大地深渊。”
通神之地内,轮回转盘的光芒已经完全暗淡下去,转盘上刻着的痕迹却前所未有的突兀了起来。
楚尊抱着神王靠着树坐着,目光冷然,仿佛此时天地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神王闭着眼睛,但仔细看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周身都在燃烧着星星点点像是透明火焰一样的东西,跳跃燃烧,却没有丝毫温度。
楚尊看着转盘上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浮出来,最后逐渐上升到半空中,最后变成一点一点的荧光,消散在徐徐的风里。
楚尊轻叹一声:“你做到了。天地轮回已经被打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神灵,也不会有万古的寂寞。呐,若是你死了,我就是在新的天道形成之前最后的一个神灵了,你舍得我一个人吗?”
神王微微张开了眼睛,也看见了那随风飘散的荧光,笑了笑:“在人世间行走,你会遇见很多很多你喜欢的人。只是,不要再叫他们‘贱民’了。”
楚尊轻哼一声,按着神王的手却是温柔无比:“你留在虚无之境里的力量即使自爆,也搏击不到你。为什么你要选择和天道一起毁灭?”
对于自己的父皇,楚尊很尊敬,也曾经有过一种跃跃欲试想要挑战的感觉。但现在,一切的情感只剩下愧疚和不解。
他和神王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感情也没有深刻到愿意追随着对方死去的地步。只是想一想,被神王这么强硬地改变天地法则,新的天道必然不会允许神灵这样几乎能瞬间摧毁天地的禁忌存在。
但是新的天道肯定也不愿意来招惹他这个上古就存在的神灵。
依照他神灵不死的神明,楚尊微微觉得寂寞,从今往后的天地间,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神王微笑着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笑道:“你可以去找冷慕。也可以去找郑崖,那个小子给了你力量对不对?血灵蛊在他身上已经失去作用了,你记得要提醒他。苏溯越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哦,告诉冷慕也好,我死了之后她的预测能力就要被收回了,让她做事小心点。嚣张跋扈的,让你陷入危险怎么办……”
楚尊静静地看着神王在周身跳跃的火焰中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整个人仿佛是水中的倒映一般,随着风过,慢慢消失不见。
楚尊怔怔地看着已经空了的、却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怀抱,眨了眨眼睛,却忽然感到自己脸上明显的濡湿的感觉。
抬手擦去的时候,却摸到了一脸冰凉的泪。
“我还是会为你哭泣啊。”楚尊抿了抿嘴,仰头看着澄澈空明的天空,星星点点的光折射出彩虹的光彩,不是很明显,却依旧有种让人忍不住屏息的美。
楚尊靠着树接着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拍拍有点僵硬的下肢,伸了个懒腰,对着风吹拂的方向,轻声道:“我离开了。”
随着他的身影在风中逐渐隐去,还算坚硬的轮回转盘轰然倒塌,在楚尊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化为青蓝色的粉末。
很快,在清风中,那粉末上长出来一朵赤红的花,迎风摇曳,妖娆而富有生命力。
如果萧溟在这里,他一定能够认出来,这朵花,和他当初在春姬的坟墓上看见的花是一个品种。
楚尊出现在大地深渊的时候,冷慕正捂着胸口疼得满地打滚。
很不幸,楚尊为了节约能量,是以猫咪的形态出现的。也就在冷慕滚来滚去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小猫木楚尊就这么被压在了冷慕身子底下。
感觉到地面的触感不对,冷慕在第一时间挪开了身子,却还是看见了楚尊一脸吐血三升再加上深闺怨妇一般控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