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圣大人终于受不了自家儿子带着隐隐嘲笑的意味的语气,愤而起身,道:“你父亲的人缘比你想的要好得多得多!”
郑崖耸了耸肩,道:“那就是,你出去是为了和他们见面?”
医圣大人愣了一下,看向郑崖的眼中,用欣慰代替了愤怒:“行啊你小子,学会给为父下套了。”
既然白竹山人和楚蓝从来都没有在自家房子内出现过,而他们的关系又很好。
那,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医生一次次地离家,去和他们见面。
这样的话,有一个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白竹山人和楚蓝不选择在郑崖他们家见面呢?白竹山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楚蓝没有在逃呢?在冷慕面前遇见楚蓝时,白竹山人表现出来的愤怒和焦急,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换言之,这些老一辈的人,究竟在隐瞒他们什么?
听着自家老爹的肯定之词,郑崖一点都没有欣喜的神情,甚至心情平静,没有一点波动:“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医圣大人有些尴尬地打着哈:“我们还有什么瞒着你们?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呢!我们毕竟比你们年长了那么多,经历的事情也多了,有些你们不知道的、不了解的过往,这很正常嘛……”
“关于冷慕,关于青渊的。”郑崖打断他的哈,神情严肃。
医圣大人慢慢收敛了微笑,道,“其实你可以不要那么敏锐的。”
郑崖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一向云淡风轻淡漠潇洒的眼中是罕见的认真和执着。
医圣大人转向窗户,他进来的时候把窗户关上了,这个时候只能透过乱七八糟的镂空花纹看见外面点点的光。
就像他们当年前路无择时,彷徨无知偏偏还不愿认输的情景。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长久的沉默,就在郑崖以为自家老爹不会回答自家的问题时,医圣大人忽然开口。
郑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他从来没有听见有人称呼自家父亲的名字。
要不是小的时候,父亲给他起名叫“郑崖”,他说不定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姓“郑”。
对自己的姓名讳莫如深到这个地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郑崖也会想,自家老爹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要隐姓埋名争取从新做人吧?
他相信,自家老爹绝对不会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却从来没有解释或者安慰什么的。
医圣大人指了指自己,道:“我的名字,是明岩。”
“明……”冷慕好不容易哭完了,没来得及和林雨明“你侬我侬”那么一会儿,心中那种蠢蠢欲动的直觉就催促着她往墙上做点什么。
于是,在她轻轻松松往墙上戳了一个洞的时候,传进耳朵里的,就是那个“明岩”的名字。
明,那是明若和明诺的姓氏,是灵族中一支特殊的存在。
冷慕瞬间止住了声音,同时还按着林雨明让她不要说话,打着手势要她去拿两个杯子过来。
两人脑袋碰脑袋地凑在那个洞边,看着对面的情景,手里还拿着个杯子,抵在墙壁和耳朵之间,偷听!
郑崖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明岩微微皱眉,踌躇一下,道:“怎么说呢,我和明若或者明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呃,也不算是没有关系……”
郑崖一把按住自家老爹:“慢慢说,不要急。”顿了一下,他道:“要不要叫冷丫头过来,毕竟这件事和她有关。”
谁知医圣大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跳起来炸毛:“不可以!”
如此大声,就算不用杯子,她们也能听见了。
冷慕握紧了杯子,眉头微皱: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她?还要避她如洪水猛兽?
难道……明若的死另有隐情?还是明岩,也就是医圣大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比如说见死不救?
林雨明悄悄握住冷慕的手,看着她,点了点头,轻声道:“相信他们。”
然后,很不凑巧,就在林雨明这么说了之后,医圣大人不知凑到郑崖耳边说了什么,郑崖就顶着一脸便秘的神情转身出了门。
等到冷慕和林雨明呆着的这个房间房门被敲响,她们才恍然大悟,郑崖原来是来找他们的么?
林雨明上前开了门,就听郑崖连门也不进,就站在门口,道:“我和父亲要出去一下,你们先会房间吧。”
冷慕张了张嘴,却没有见到郑崖如往常一般用视线征询她的意见,也就沉默着点头。
林雨明牵着冷慕回到房间,医圣大人早在郑崖去敲他们的门时就顺着楼梯下去了,这会儿房间里一片寂静,就像从来没有人呆过一样。
冷慕深吸一口气,眉头皱的死紧:“你说他们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避开我?”
本来她很是相信医圣大人的,但是,那样的信任,在红璇玑说出明若的故事之后,本来就很脆弱了,偏偏明岩提到明若和明诺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反应。
冷慕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一片冰凉。
她很恐慌,要是这么十几年她所相信的、所依赖的,全都是一片虚幻,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要怎么熬过去。
林雨明赶紧抱住她。
房间里是生了炉火的,只是冷慕的身上却越来越冷,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催动内力让自己受寒了。
林雨明没办法,只好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去看看曲泉吧?从你离开之后她就有点昏昏欲睡,这么长时间了,也该醒了。”
冷慕轻叹一声,握着林雨明的手,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小越子身边一直都只有我,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我,虽然不排除因为任务和忠诚的原因。但是,曲泉是第一个被他主动自愿带在身边的女人。我不喜欢她。”
林雨明没有想到冷慕会对自己说这个,沉默了一会儿,道:“但是郑崖他们也说了,曲泉是因为知道一些事情,苏溯越才会带着她。”
“不一样。”冷慕站在分割里间和外间的帘子边,握住帘子的一脚,却没有动作,“曲泉对苏溯越而言是不一样的。”
冷慕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那层鲜明的红润,逐渐变得苍白青紫,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对着她微笑。
林雨明被她这样的神情吓得心惊胆战,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冷慕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要你对曲泉怎样,这个孩子何其无辜,就应为沾染了我们,而遭遇了一辈子不可挽回的伤害。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客栈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柴凌宇那张和苏溯越有七分相似的容颜展露在冷慕的视线中,他说:“你不甘心什么?”
冷慕笑了笑,掀开门帘,道:“我还能不甘心什么?”
门帘之后,空无一人。
只是原本洁净的地板上,流了一地殷红的血。那种颜色,不管什么时候去看,都是触目惊心的。
柴凌宇的瞳孔微微紧缩,上前了一步,道:“你觉得是我做的?”
冷慕摇摇头:“你这么骄傲的人,才不屑做这种事。”
柴凌宇还没来得及勾起嘴角,说点类似“你倒是了解我”之类的话,就听见冷慕接着说:“这样的行事风格,倒很像是柴凌海的。”
柴凌宇的微笑僵在嘴角,语调森冷:“那是我们煌晔皇族的人,若是没有证据,你不要乱猜测。”
煌晔皇族并不排斥战争真是屠城,但禁止不为政治目的的滥杀。
特别是对无关平民出手。那样,是会遭到天谴的。
冷慕耸了耸肩,主动上前一步,却被林雨明拉住了手。
这个洞明练达的巫医满眼的担忧:“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先等等,起码,等到郑崖他们回来。”
冷慕嗤笑一声:“你以为为什么柴凌宇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两人一起转向这个风姿俊朗的男子,他微微一笑,点头承认:“白竹山人请我过来的。”
冷慕道:“看吧,大家为了我的婚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身为至亲好友和乖徒弟,我怎么好意思让大家失望?”
林雨明感到心中一阵阵地发凉。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原本还能抱着她肆意宣泄自己情绪的女子,重新回到了自己坚硬无比的壳中。而且,看情况,是再也不愿意探露出属于自己的、最柔软的部分了。
因为还在春节期间,离开楼焕郡的官道上没多少马车,因此,这一辆在平日看来没有一丝一毫出彩的地方的方正马车,让不少人侧目而视。
因为楼焕郡的春节那是万众瞩目的精彩多变,再加上楼焕郡盛产热情奔放的美人,因此这个海滨城市,在摩国有着很好的声望。
只有听说春节期间络绎不绝的马车来到楼焕郡的,还没有听说有谁想不开在春节的时候离开的。
可是,端坐在马车之前的车夫让众人打消了前去询问甚至是调侃的意图。
那是一个身材精壮、满目冷肃的男子,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满身纵横沙场的煞气。
那不是一个甘于居于人下的人。
但此时他手握马鞭、双目炯炯直视前方,全身的肌肉放松,但只要有任何危险出现,毫无以为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这是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卓绝的侍卫。
而在他的身后,是神色的门帘,厚厚的绒毯挂在马车之上,隔绝了其中可能的声音。
在门帘之后,坐在平稳向前的马车里,冷慕和柴凌宇相对无言。
在车子稍微停顿的时候,柴凌宇将落在窗外的视线转移到冷慕的面上,忽然开口:“你永远那么自信。”
自信于自己的判断,自信于营造一个受害者的心理,这样,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一点?
冷慕甚至没有看着窗外悠悠而过的风景,也没有看着柴凌宇,有些空洞的视线飘飘悠悠地落在马车的木板上,没有说话。
柴凌宇知道她在生气,也没介意,只是笑笑,道:“你觉得是白竹山人让医圣去吸引你的注意力,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是起码,你是越来越不喜欢我了。你觉得,这么快就要被我压着去煌晔,白竹山人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哦,或者还要加上楚蓝。毕竟要是没有他的唆使,白竹山人可不舍得将自己的爱徒拿去冒险呢。”
不知何时冷慕已经转过来看着他了,目光冰冷:“你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