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岩简直要哭出来了,他那双饱经风霜眼角满是……微不可见的细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哀哀怨怨道:“儿啊,协议说明我不可以……”
“两个月没饭吃。”郑崖微微一笑,笑容真诚,让人从心底里信赖。
“实际上明若曾经作为间谍去过煌晔,当了一段时间煌晔国君的妃子。冷慕就是在明若到煌晔这段时间怀上的。我们不知道冷慕是谁的孩子,有可能是冷日濯的,但不排除她是煌晔公主的可能。我们打算利用这一段黑历史作为筹码,让煌晔国君出来干涉冷慕的任务。”
听着自家老爹哗啦啦一大段冷静无比咬字清晰的话,郑崖一挑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冷慕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明岩已经彻底自暴自弃了,他看着自家毫不掩饰腹黑本质的亲儿子,感到自己头上那三千青丝正以光速离开自家的头皮,那个愁啊:“你还不知道什么?”
郑崖道:“你的身份。”
“儿子……”明岩沉重地拍了拍郑崖的肩膀,试图谆谆教诲以求捡起那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那个犄角旮旯的“为父之尊严”,“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人呐,最要紧的是要知足啊。”
“冷慕的任务和你的身份。你们瞒了我那么多,我只想知道这两个跟我有着最密切关系的事情,难道还贪心了?”郑崖反手握住自家老爹那双保养得宜简直和自己没两样的手,道,“冷慕算是我青梅竹马,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妹妹,我关心她简直就是天经地义。还有你,虽然你常年不着家,动不动就见不到人,就算在家也只会指挥我做这做那,惹了麻烦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是不是捡些小孩回来增加我的负担……”
明岩捂着脸,不忍再听。奈何郑崖紧紧抓着他的手呢,挣脱不得之下,只好苦着脸听自家早熟懂事让他感动不已的大儿子回忆“温馨感人”的往昔。
“但是我说什么了没有?”回想起当时那段年幼无知的“激情岁月”,冷静理智的风流公子哥儿郑崖也有点难以自持,抓着明岩的手越来越用力,直把这个人到中年风华不减的大叔疼得脸都扭曲了。
明岩抖着嗓子拼命吸气:“嘶嘶……嘶,儿子你轻点,那是为父的手不是猪蹄!”
郑崖扫了他一眼,明艳冷峻的目光仿佛是最好的消音器,明岩瞬间失声,半晌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儿子你继续。”
郑崖慢慢放开他的手,冷静道:“继续?应该是你继续了。”
明岩捂着自己备受摧残的手案子垂泪:他那双芊芊玉手啊!那双治病救人引无数美人尽折腰的玉手啊!看看被自家儿子摧残成什么样了!
一边吹着自己通红微肿的右手,明岩一边压制着自己声线控诉性质的抖动,道:“冷日濯的皇位来得不传统,你知道吧。”
郑崖一眨眼,眼中似有冷光闪过:“常识性的东西,本少知道。”
意思是,你丫再敢对着本少唠嗑些有的没的,小心本少辣手摧花!
明岩很快领悟了自家儿子的意图,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咬字清晰抑扬顿挫,道:“冷日濯在登基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史家的祝福,不管是什么形式,都没有。并且,就因为这件事,摩国之内有人说他不是得天命者,二十年前的暴乱和这件事也有一定关系。那么,史家在摩国的地位怎么样?要说比和摩国皇族合作的灵族,两者是天壤之别。当然,史家是天。”
郑崖道:“史家对冷日濯预言了什么?”
他印象中似乎有一个人因为楚蓝的某句预言就去自杀,说是不愿意经历之后人生中凄惨无比的日子。
其实这又是何必,拥有灵力的人的预言也只是顺着你现在的状态推断你之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生。
要是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之后的人生轨迹也会跟着改变。
为了几句预言就去死的人,说明他心里承受能力不行,就算这个时候有人预言他之后的人生会一帆风顺什么的,若是那人心态不改变,事实会证明这最终是个谎话、笑话。
冷日濯也一样。
若是这个帝位得来的没有一点猫腻,他不会这么在意史家有没有为了他的登基做出什么反应或者祝福,也不会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暴乱而耿耿于怀到如今。
冷日濯上台之后力行改革,将摩国的经济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可是因为本人不是军旅出身也没有什么军事天赋,摩国可堪重任的依旧是前朝留下来的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
但,冷日濯知人善任,经过二十年前的暴乱之后,从中提拔了不少年轻的军事将领,所以现在的摩国也不至于无将可用。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冷日濯都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皇帝,但为什么他就是紧抓着虚无缥缈的史家不放呢?
甚至不惜用冷慕做卒子。
“冷日濯的自信来自于他登基时‘得道天命’的祥瑞,当时一样和他有争夺帝位的权利和能力的冷氏皇族成员还有另外的六个,但那个时候冷日濯的实力是最弱的。但最弱的那个成了摩国的帝王。他因此很自信,也因此很没自信。”在马车落地前,冷慕这么对柴凌宇说。
夕阳落下,橙红的暖光铺洒在世间万物之上,染上一层暧昧而朦胧的光。
冷慕和柴凌宇肩并肩走进这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城,晃动的手指时不时碰在一起。肌肤相亲的温暖触感,带起点点酥麻。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负责架着马车的车夫早在两人之间莫名就起了暧昧气氛的时候,飞快地驾着马车消失了。
四野无人,气氛正好,身边的女子娇媚可人,也没有要拒绝自己的意思……
就在柴凌宇鼓足勇气想要去牵冷慕的手时,冷慕却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双手负在背后。
柴凌宇瞪着神态自若的冷慕,无奈地笑了笑,“你故意的?”
冷慕连脑袋都没有转动,只是转了转眼珠子,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似乎有促狭一闪而过,道:“这也被你知道了呀,真是难得,难得。”
柴凌宇看了眼在冷慕背后的手,轻叹一声,决定不跟她计较,走近一点,道:“为什么要告诉我冷日濯的心态?不怕我在日后阴他?”
冷慕这次倒是为了他转动了自己的脑袋,只是那眼神像是看白痴:“等你当上煌晔的国君,冷日濯说不定是个什么摸样呢。还是说,你有欺君篡位的打算?”
柴凌宇正色道:“天地君亲师,煌晔最重视的就是天道,你这样揣测我的心思,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冷慕毫不在意地笑笑:“要是真有天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惨?一开始的时候我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从来就没有人让我好过过。”
“于是你也不让别人好过了。”柴凌宇轻叹道,“你的报复心太重……”
“不要讨论我。”冷慕做了个手势,道,“我们说好的,我将摩国的事情告诉你,你确保我在煌晔不会遭到太大的刁难。”
毕竟柴凌宇再怎么霸气侧漏,在煌晔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太子,自家身强力壮没病没灾看上去一二十年都不会有问题的老爹父皇在皇位上坐着,柴凌宇就算是能力顶天了也还是那被压着的命。
冷慕也不求太多,冷日濯给她的任务不算太难,到了煌晔她就回知道个中曲折。只是在人家也知道她不怀好意的同时,她要怎么在一年之内到那个被称为“煌晔秘境”的地方去呢?
那可是煌晔皇族世代守护的地方啊。
不过一想起这件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冷慕就有种恨不得抽当时的自己两巴掌。
明明知道在客栈中是各种不安全,为什么还要和郑崖在客栈吵架,并且还是在隔壁有一个莫名其妙几乎是天生喜欢作恶的梁家三小姐的情况下。
当时她真有点气糊涂了,等到郑崖被她气得离客栈出走之后,她还能平静无比地跟苏溯越讨论去煌晔的种种事宜。
她不是脑抽是什么啊……
冷慕心中默默滴血,然而面上平静无比:“我也不强求你能够保我性命,只要你不妨碍我我就很高兴了。”
柴凌宇面色微黑:“难道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靠谱?”
冷慕摇摇头,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他们已经过了城门,现在算是进入小城的中心地带,虽然小城的人口并不算是太多,但毕竟人多嘴杂的,他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冷慕已经受够了莫名其妙就被人探听到情报或者被人栽赃陷害还百口莫辩的经历了。
柴凌宇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也就抿了抿嘴巴,不去看冷慕,转头见看见一家规模外形都不错的酒楼。
“就在这里吧。”伸手拉住冷慕,柴凌宇一惊,道。“你很冷吗?”
冷慕胳膊上的温度,就算隔了一层衣服,也还是能感觉到其下冰冷冷的,完全不像是正常人应该也有的触觉。
冷慕眨了眨眼睛,抽回自己的胳膊,笑眯眯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是愉快道:“既然你喜欢,我们就进去吧。”
“小二,要个包间。”进去之后,还不待柴凌宇说些什么,冷慕热情洋溢地对着坐过去的小二道。
许是没有见过这种上来什么菜都不点先要个包间的客人,小二愣了片刻,道:“这位客官,包间的最低消费是一两银子……”
冷慕点了点头,转向柴凌宇:“你身上有一两银子吗?”
柴凌宇此时记挂着刚才手下冰冷的触感,不由有些烦躁,点点头就不愿意在说话。
冷慕也不在意,笑着对小二道:“那就给我们上一桌一两银子的饭菜吧。现代我们去包间吧。”
小二被她使唤的傻乎乎的,带着人去了包间,转身又吩咐厨房做“一两银子的饭菜”,结果被大厨一瓢水泼了出来。
“一两银子的饭菜?也没点菜也没说有什么要求,老子随便做要是敢说不好吃,老子就拿你开刀!”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大菜刀,大厨如是说。
小二赔笑出门,却不想再去包间里找那两个容貌出众的男女仔细问问。
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人身上衣着华贵、气质出众,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这种小乡村里出来的人,明明应该是受到人们仰慕和青睐的人啊。
小二一边往外走,一边挠头,戏文里不是说,像这样的贵族生活都是纸醉金迷没有一点不高兴吗,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两个人无端端地可怜可怕呢?
包间里,冷慕坐在靠墙的角落,周身两面墙,眼前就是一张方桌,在往前就是面色不愉抱臂而立的柴凌宇。
真是相当安全的位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