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要往哪里走。等他恢复一些清明，就看见自己站在祭坛所在的山洞洞口。
他忽然感到了无边的恐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见见冷慕。
可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客栈时，却发现郑崖姚天林绿言林雨明他们都在，冷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寻找他或者担心他的样子。
为什么？
难道即将要见到柴凌宇，他这个替身就一点都不重要了吗？
柴凌宇小心地抚摸宣纸的摸样硬生生闯进脑海中，但是他却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他想，也许是已经痛到麻木了吧。那样柔情蜜意的话，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话，冷慕从来都不会跟他说。
这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可是，他跟着她这十年，冷慕对他的依赖、顺从、宠溺，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眷恋这副皮囊，为什么不干脆废了他的武功，只让他做一个禁脔就好了？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又在他最幸福的时候让他堕入最深沉的绝望中？
他猛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皇家，最是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那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手段和……娱乐。
苏溯越面上的浮出浅浅的悲凉。
难怪冷慕当时会说出“我想死”的话，原来并不是对于他被算计的愧疚，而是想要逃离了吗？
林雨明感到非常不妙，有种要是她不说点什么的话，苏溯越就要就此消失的感觉。
但是！看病救人开开导病人她会，面对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沉默男人，她真心没底啊！
就在她斟酌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冷慕的房内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就是红璇玑的声音：“就要见到柴凌宇了，你很开心？”
冷慕道：“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要到手了，换你你不开心吗？”
梦寐以求……
门外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黑了下来。
你不能当着你家那位公然出轨啊冷慕！林雨明在内心疯狂咆哮，碍于苏溯越，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红璇玑停顿了一下，也不知做了什么，就听见冷慕诧异道：“小越子知道的，我们怎么可能真的在一起。”
苏溯越的神情已经不能说是“黑”了，那根本是能挤出水的阴沉！
满是红浊的眼中一丝亮光也不见，他最后扫了眼林雨明，忽然扬起邪魅的笑容，道：“最好让冷慕知道，苏溯越再也不属于她了。”
林雨明来不及说什么，就感到眼前一花，空气似乎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扭曲了，苏溯越的身影就在这一片扭曲的空间之中消失了。
怔愣片刻，她轻叹一声，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红璇玑极其嚣张霸道的身影侧靠在床头，正对着冷慕轻笑。
林雨明在桌上放下餐盘，看着他，道：“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苏溯越听的？”
冷慕皱起眉头。
刚才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不安，但是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声响，也就没怎么注意。怎么，刚才苏溯越在门外却不进来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璇玑轻笑一声，道：“对。”
林雨明看着冷慕，眉头越皱越紧，道：“所以，冷慕中毒，减弱对外界的感知，也是为了今天？”
冷慕一惊，看向红璇玑的目光带着被背叛之后的不可置信以及心痛。
红璇玑下意识地就专开目光，沉默半晌，道：“不是我命令他们下毒，这件事我阻止不了。我只是顺势利用了这种毒的毒性而已。”
“你怎么知道小越子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你一直跟踪他？”冷慕有些疲倦，闭着眼睛不去看他。
红璇玑忧郁了一下，道：“他见了柴凌宇，并且把柴凌海打成重伤。我担心他呼i给你惹来什么麻烦，就一路跟着。”
冷慕睁开眼睛，目光锋利如刀：“见了柴凌宇？谁带他去的？没有我的允许，他绝对不会擅自去见煌晔的人！更何况，打伤柴凌海？难道他是傻的吗？以柴凌海的身份，苏溯越他会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给两国的邦交造成多大的伤害？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要是煌晔追究起来，他根本承担不了！还有，既然你知道他伤了柴凌海，又能一路跟踪他，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受到攻击。为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是你带苏溯越去见的柴凌宇，那为什么他不攻击你，反而去攻击没有武功、身份尊贵的柴凌海？你们当时对他做了什么！红璇玑，我让他离开，但不是让你伤害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说着说着，忽然扒着床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点点的猩红落在斑驳的地板上，在新年清冽的空气中显出惊心动魄的色泽。
红璇玑咬了咬下唇，看向林雨明，道：“苏溯越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还不说给冷慕听！”
冷慕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没有擦掉唇边的血，而是转向红璇玑，面带嘲讽：“小越子最后说了什么，要不是你们的毒，我还能听不到？我还需要别人转述？红璇玑，与虎谋皮是我的不对，我心甘情愿认输。但，你这样算计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红璇玑的脸色变了变，忍着没有拂袖而去，深呼吸两下，勉强压抑着劝道：“我当时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冷慕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没有想那么多，你只是想着怎么从史家那里得到好处！璇玑营存在的时间不短了吧？但是历代璇玑营的统领都控制在灵族的手中，根本没多少自由。你想借助比灵族更有威望更有权势的史家的力量得到你想要的，我不反对。但你用苏溯越做筹码却没有告诉我……你和史家的交易，有我冷慕在一天，就别想成立！”
红璇玑终于变了脸色，他愤而甩袖，看着冷慕，道：“来不及了，苏溯越身上属于史家的血统已经被激发出来。刚才他的消失，应该就是被祭坛召唤而去。很快，史家的继承人就要诞生了。到时候就算你想阻止，怕也是有心无力。”
冷慕笑道：“你知道在苏溯越的生命力，想着我冷慕的日子，有几年？”
红璇玑没有说话。
就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的时候，林雨明就已经退到了房门口，等着要是情势不对，就推门大喊让姚天林绿言上来帮忙。
冷慕接着道：“十三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三年？嗯？打个赌信不信，就算是史家的继承人，我冷慕一样对他有不可动摇的影响力！”
红璇玑皱眉不语。
他当时费尽千辛万苦才和史家有了联系，之后和史家定下了交易。
交易的内容只是他帮助风烟楼让苏溯越成为史家的继承人，并没有后续的要求。但是，要是新上任的史家继承人和他红璇玑过不去……
红璇玑看向冷慕的眼中带了杀机。
冷慕却只是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样鲜红的颜色在她玉白的手上显得分外刺目，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她对着红璇玑笑了笑：“作茧自缚的人，柴凌宇已经在楼焕郡了，要是你现在对我动手，就等于得罪了煌晔和史家，这种后果，你可以预见。”
红璇玑握了握拳，最后拂袖从窗口一跃而下，道：“我红璇玑随时恭候三公主大驾！”
等到那片翻飞的红从视线中消失，冷慕面上的冰冷之色陡然变成了一片悲凉，她抬手捂住眼睛，眼角的湿润一直延续到发髻线中。
林雨明站在边手足无措，半晌才想起，这样的环境正应该让她好好静静。
却在转身出门的时候，听见冷慕轻叹一声：“我爱他。”
苏溯越离开客栈的时候整个人是浑浑噩噩的，但是，唯一清明的那一丝意识告诉他，他要做的事情，会让冷慕很伤心。
明明是这样竭力想要阻止，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着：“去做吧，你这一生为了冷慕放弃了多少？这一次，去做吧，看看她能为你，伤心到什么地步。”
怀着这样矛盾又快慰的心情，苏溯越僵硬着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走去。
忽然，他眼前一黑，像是踩进了一个温柔温暖的地方，四面八方的寒冷像是再也不存在，额上还有轻柔的力度，像是很小的时候，母亲的亲吻。
顺着这股力度，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它带着自己不断下沉、下沉……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说不定会惊叫起来。因为，这个冷峻坚毅的男人，正一步步走近一条凭空出现的大河。
楼焕郡有的是河流。
因为这里是海边，平原什么的特别多，基本上就没有高一点的山，因此，到这里的大河都会减慢流速，变浅变宽阔。
但是，这条浸没了苏溯越整个身子的河流，却凌空出现，汹涌狂暴的波涛在半空中飞溅，带起阵阵雪白的泡沫。
苏溯越仰面躺在波浪里，围绕着他的浪花逐渐结成银色的剑柄，一圈一圈呈莲花状把他包围起来，就在一朵巨大的莲花即将要成形的时候，半空中的河流突然扭曲起来。
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本来还清晰明朗的河流，就像逐渐隐没进一团巨大的云团之中，一点一点地变浅，一点一点地消失。
在此过程中，苏溯越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修长的影子，像是水波一般，随着河流的波涛飞快地起伏，却始终紧紧围绕在他的身边。
就像在守护着世上最宝贵最脆弱的宝贝，不管风浪，不离不弃。
渐渐的，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的河流又消失了，空中只剩下丝丝晶莹的冰晶在新年澄澈的阳光下闪着点点亮光，很快也消失不见。
高远的蓝天上，一朵米白色的云逶迤着拖着尾巴飘摇而过，刚好是朝着山洞之中祭坛的方向。
楼焕郡西郊。
苏家人的尸体在东郊被发现，于是那里成了楼焕郡人不太愿意去的地方。
但是西郊，是楼焕郡百姓从来就不愿意去的地方。
原因无他，西郊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
西郊再往西是一片高山，楼焕郡地势最高的地方，也因为那座山的存在，西郊常年处于一种干燥的环境，水汽进不来，阳光不充足，就连植被都稀稀拉拉的，更别提还有什么大型动物了。
更糟糕的是，除了环境糟糕，淹没在各种低矮的灌木丛下的，还有很多悬崖。
高度不算很高，但让人摔个断手断脚是绰绰有余的。
早些年有些不知死活的人想要来西郊探险，没捞到半点好处却带了一身伤回去。
这样的事情多经历几次，逐渐富庶起来的楼焕郡人民就不愿意来西郊了。因此，在各个地方都完成了开发的楼焕郡，也就留下了西郊这一块处女地。
但是，今天，这块荒无人烟的处女地上，竟也升起了炊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