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宫,明光殿里,没有佛像,更没有佛堂,温颜玉跪在空旷的宫殿地上,双眸紧闭,手拿念珠,念念无词。
烛光摇曳,灯火阑珊,光滑的地面倒映着她大腹便便的阴影,光滑地板的文理将她的身影拉得凌乱,影子里,她的脸丑陋阴暗。
突然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脚步轻轻地落在明光殿中。那人面带黑巾,目光深沉犀利,却对温颜玉恭恭敬敬地行礼:“公主,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在路上,只等他们到达云阳宫三十里开外,我们的人就行动!”
温颜玉手一顿,手中念珠险些掉落。
“记住,不准伤害夫君丝毫,要是我看到夫君受了伤,我不会放过你!”温颜玉声音严肃狠厉,命令口吻十足。
黑衣人迟疑了会儿,道:“万一齐国公拼死也要护那个女人,我等误伤了他怎么办?”
“我不准你说万一!”言罢,温颜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又低了起来,“实在不行的话,那个女人的性命可以不取,但,一定要让她流产!”
“是!”
黑影消失,温颜玉有些颓丧地说:“阿史那颖,你怪不得我,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门外乌拉身影站立已久,仿佛已经僵硬,他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放得稳妥的安胎药,还冒着淡淡的温暖的雾气。
待殿内一切都平静后,他缓缓转身离开,离得明光殿远了,他狠狠将手中的托盘摔在花园地石头上,碗盘与坚硬的石头碰撞,发出“砰砰”惊响。
“温颜玉!你太过分!公主离宫,好心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你竟然要暗害她!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除夕宴后,李娥姿果然解了禁,复位正二品的夫人,虽没有封号,却依旧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因,皇贵妃高氏没了踪迹。
齐国派来贺岁的使者似乎是有备而来,宇文邕好酒好肉的招待他们,他们却一再逼问灵兮,似乎早已得到灵兮失踪数月的消息。
宇文邕无奈,与齐国使者纠缠了几日,直到宇文神举将灵兮的亲笔书信带来,证明了灵兮还在周国,他们才肯离开。
齐国使者的事情了解了,宇文护的儿子们在长安作奸犯科的事情闹得很大,引起了百姓集结在一起到京城府伊门口闹事。
宇文护位高权重,掌握着周国三分之二的兵权,动他的儿子就是在逼他造反,但若是放任着他们继续欺压百姓,他这个皇帝明知故犯就成了昏君,定会失去民心。
宇文邕苦恼了一晚,琢磨再三,还是决定放任不管。如今正是宇文护对他放心之际,他已经开始筹谋除掉宇文护,若是此时动他儿子定会打草惊蛇。他筹谋着这一天已经十年了,不能就此功亏一篑,失了民心或许还能补救,但失了这机会,或许就没有了下一个十年。
百姓聚众闹事了三日,皇帝不管就罢了,还派人来镇压这些闹事的百姓,一个个都被惯上了对大总宰不敬的罪名,纷纷被捕入狱。有个把落网之鱼还是不舍不弃,继续谣传着皇帝不仁,放任百姓不管不顾的谣言,然而,皇帝没有继续下令抓他们,让他们继续谣传,把谣言一直传到了同州,宇文护的耳朵里。
宇文护一听他几个混账儿子又做了坏事,宇文邕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任不管,顿时觉得宇文邕对他还是有些许兄弟之情的,在同州待得也更安心了,又挑选了些同州的特产,给宫里的几位寄去,当然寄得最多的是给他母亲大人阎氏的。
因着颖儿有孕,一路缓行,十日后才到达云阳宫三十里开外。彼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刻,风雪飘零,异常寒冷,地上的积雪更厚,马车行得更慢。
突然,车轮似乎被积雪卡住了,马车顿地一停,颖儿由于惯性险些摔出去,惊叫了一声,却摔在了宇文宪的怀里。
宇文宪扶了颖儿的腰肢一把,稳住大腹便便的她,有些焦急地问:“没事吧?”
颖儿摇了摇头,宇文宪看着近在咫尺的彼此,迟疑着放开了她,明月扶着她安坐下来。
许是有些尴尬,宇文宪为打破这份尴尬,起身道:“许是车轮陷到积雪里了,我下去帮车夫弄一下,很快就可以到云阳宫了,你先休息一会儿。”
颖儿点了点头,扶着肚子坐下了。
宇文宪出了马车,见车夫正用铲子抛开马车左侧的前轮底下的积雪,宇文宪瞧见右侧前轮也陷入了积雪中,他也拿了一把铲子去铲雪。日日夜夜赶路,又飞雪不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所以在马车上随身备了铲子。
寂静地夜里,传出铲雪的声音,但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被这略显得响亮的声音掩盖住了,宇文宪向来警觉,竟然也没有提早发现异样。
直到马车左侧的铲雪声停止了,他还听到人数居多的沉重的脚步声,他赶忙跃然起身,翻越马车顶棚,落在马车左侧,一个旋身,手起铲子落,那杀了车夫的黑衣人也被他杀死。
“你们是什么人?!”
“齐国公,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避嫌吧,免得我们误伤了你!皇上只让我们取了娘娘腹中的孩子,可以不伤她性命!”
熟悉入耳的声音,令宇文宪和车里的二人一震,颖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冰凉透骨,插入她的心尖,痛彻心扉。
“你个冒牌货,有本事别带面纱,乙真容相见!”宇文宪不可置信地指着对面那带头的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也毫不犹豫地拉开面纱,宇文神举那张冷峻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宇文神举抱拳道:“如今大周与突厥交恶,皇上和大总宰忌讳娘娘腹中的孩子,神举也是逼不得已,奉命行事,还望齐国公海涵。”
“宇文神举,你混蛋!今日你若敢伤害皇后半分,就别怪我不念表兄弟之情!”
神举也不畏惧,领着众黑衣人继续前行:“毗贺突,我也不想,可圣命难违!今日你我就只能在此一决高下了!”
言罢,宇文宪一人与那一群人搏斗起来,宇文宪没有随身带武器,只能用那铁铲子与黑衣人的刀剑搏斗。这些黑衣人果然和皇宫的影卫一般功夫了得,宇文宪征战沙场虽有战功赫赫,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却比对付暗处的敌人容易得多,况如今还要心心念念记挂着马车里的人儿。
此番出行为免引人注意,他们便轻装简行,没有随身带着护卫,如今遇到刺客,宇文宪一人对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颖儿在马车里只剩下了心痛和焦急,正准备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却被明月猛地敲了肩膀。
“明月你……”颖儿只觉得头脑昏沉,眼前渐渐黑了,晕了过去。
明月将马车的下座打开,那里是一个能装得下人的空格,里面是用来存放保暖用的衣物和棉被的,空格周边还有一些细孔,显然是为了藏人时方便人呼吸用的。
明月小心翼翼脱下颖儿的外衣和披风,还有她头上的饰物,然后将她藏在了那空格子里,然后,迅速地将她的衣物和饰物穿戴起来,正准备出马车,突然摸到了自己平坦的肚子,她赶忙扯了一块厚实的毯子,塞在自己的衣衫之下,用双手抱着,俨然成了大腹便便的孕妇样子。
正与宇文宪打得不可开交的宇文神举见马车里大腹便便,穿着还算华丽的女子跑出了马车,顿时想方设法让手下的人缠住宇文宪。这些人都武艺高强,果然缠住了宇文宪,宇文神举飞身事外,朝着那一路往西奔逃,逃跑姿势有些笨拙的女人追去。
明月一路奔逃,本可跑得快些,但她深知怀孕的女子顾及孩子定不会跑得太快,所以她尽量装得笨拙。她也感觉到追她的人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似乎料定了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明月跑了许久,宇文神举就不奈其烦地追了许久,直到明月跑到了一处断崖边上,明月退无可退,前面是万丈悬崖,后面是宇文神举,她住了脚,直视着他,跑了这么久,希望齐国公已经救了皇后。
宇文神举也直视着明月,步步紧逼:“皇后,你逃不掉了!”
此时,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显现了出来,映照这地上的白雪,天地间仿佛亮堂了许多,明月看清了那张脸,果然是和宇文神举一模一样,宇文神举定然也瞧清楚了她的容颜,可他居然还唤她“皇后”,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宇文神举,所以他才会一直以为她是皇后。
他们的目的就是皇后娘娘,他们也扬言不想与齐国公动手,那么,如果她替皇后娘娘死了,他们就会撤退,不再追杀娘娘了吧?
明月想着,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学着颖儿威严时的模样,怜惜皇后娘娘现在痛彻心扉的心情,学着她从前对宇文神举说话的口吻道:“神举,这真是他的命令吗?”
神举道:“这就是皇上的口谕,突厥势大,皇后娘娘若真心爱着皇上,应当多为大周的江山着想,舍弃这个孩子,您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没有谁能够改变。”
明月有些恍惚,面前的这个人装得实在太像,说得也太有理,这,一定也是娘娘的心结吧,所以娘娘曾经想过喝打胎药,可皇上却为那事愤怒了许久,皇上是舍不得娘娘腹中孩子的。
宇文神举是皇上的心腹大臣,是绝不会违背皇上御令的,面前的人连她是明月都不认得,他一定不是宇文神举,一定是对娘娘身怀敌意却又对娘娘和皇上极为了解的人干的。
宇文神举见她迟疑,又更上前了一步,盯着面前毫无惧色的女子:“娘娘若是下不了手,那就别怪神举无礼了。”
说罢,明晃晃的剑朝明月的肚子刺去,明月一个闪身,却踩塌了悬崖边上的岩石,身子顿时随着那岩石朝深渊里摔了下去。
悬崖深不见底,因着是寒冬,悬崖下方萦绕着朦胧寒冷的雾气,那掉下去的身影很快便瞧不见了,更何况,还是深夜。
“哎,看来,是天意不想让你活。”宇文神举将投从悬崖边上收了回来,不再观看,那么深的悬崖,即使还摔不死,但那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神举收回了没有染上明月的血的剑,叹息了一声,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随手丢进了那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