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长安灯火万家明,一片繁荣盛景。
小巷街头,人声鼎沸,头顶是各色的灯笼,投出丝丝暖黄色的光晕。各大酒楼皆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一个中秋就似过年一般喜庆。
颖儿已经换下了凤袍,穿的是普通民妇的衣裳。
颖儿拉着宇文宪在街上到处闲逛,一眼就相中了小摊上做工精致的发簪,那是一支白色的梅花状的发簪,雕工很精致,却远远不及他雕的。
她还是放下了那支玉簪,拉着宇文宪又去看了别家的东西。本来小贩热情的介绍着那发簪的好,一个劲的说“这位夫人眼光真好”,此刻见她不买了,笑着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去。
宇文宪抛给跟着他的随从一个眼神,随即跟上颖儿的脚步。
“猜灯谜喽——”
不知从哪传来的叫唤声吸引了颖儿的脚步,见她径直往那人群密集处走去,空了的手里还留下一丝她的余温。
她又想起了八年前的上元,而他想起的却是去岁的月夕。她一度的活在回忆里,他又何尝不是。
“毗贺突,还愣着做在么,快来给我猜灯谜。”
她依旧带着些稚气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他微微点头,脸上扬起了笑意,回答到:“唉,就来了。”
他本只是奉了皇兄的命令来保护她,却没想到她会叫他陪他来耍玩。他不清楚皇兄的用意是什么,明明知道他们过去关系不一般,现在却还要让他来接这棘手的任务,只怕什么也不理解的温颜玉又该胡思乱想了。
她在挂着的无数张写了谜底的红纸上寻找,宇文宪也跟着寻着,虽然不知她在寻找着什么。
听她用质问的口气问老板:“为什么谜底都换了,与往年的不一样?”
那长相憨厚的老板只赔笑说他师父去世了,那些谜底也都烧了,今年的这些都是新出的。而他的妻子则在一旁念叨着:“要是年年谜底都一样,那我们做这个小生意还怎么赚钱。”
颖儿见询问无果,不死心的又去找,而宇文宪似想到了什么,与老板借了笔和纸,于红纸上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雄健挺拔的字迹,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迫气。老板和其围观者皆拍手叫好。
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人群便停止了喧哗。
他把那张写了上联的红字条贴到众多字条中的最高处,也是最隐蔽处,而后对着那个在红字条之海里徘徊的女子叫到:“找到了。”
女子终是回身,迈着矫健的步伐向他走来。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徘徊在纸海中的人竟是个身手矫健的美丽女子,她面含微笑,似坠落人间的九天仙子。
到了他身前,他怕她身子重不方便取,便帮她去了字条下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他去年月夕见她拿在手里的诗句,他忽然间想起,便写下了,没想到,他真的猜对了。
“祢罗突,我后悔了……”她拥抱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群一片欢呼,而他,身体彻底的僵硬了。她居然叫他“祢罗突”,是彻底地把他当作了四哥。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被她拥抱着,于她背后的手不知该怎么放。他只觉得她的泪水已经湿了他的前襟。
“颖儿……”他想提醒她,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是被有心人看了去,报告了四哥,他们又要闹出更大的事来。
“宪,借你的肩膀给我用一下,就一会儿。”
他欲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罢。
她静静地靠着他,直到人群散去。
而他们,都没有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同样纤长的身影,好似喝醉了,踩着不稳的脚步离去,他身边亦有一个倾城绝色的女子追随他的脚步。
“毗贺突,谢谢你!”那边刚走,这边她就从他肩膀上离开,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叫错。
放于她身后的手终于有勇气抬起,轻轻地拍着她瘦削的肩背,“好了,该回去了,一会儿四哥又要找你。”
“不,我不想回去,他不会找我的。再陪我去一个地方,然后回梅园。”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
凉风习习,他们没有用什么工具,只步行去了城郊。守城的卫兵见是宇文宪要出城便也没有阻拦。
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谷,那里空气清新,呼吸着还能尝出淡淡的花香,山谷里的风是暖的,吹得人心荡漾,有一种春天的感觉。
“这里真美!”宇文宪由衷的赞叹。
“是啊,可惜,风景再美,没有了太阳也只是一片黑暗。没有人欣赏,就没有人会发现它的美丽。八年了,这里他再没有来过。”
颖儿抚摸悬崖边的草,自言自语道:“曾经,在这里,我答应了他的求亲。”
宇文宪听着,却无法回答她的话,今日,他只是一个倾听者,可是心中止不住想:若是当年早一点向你表明心意的是我,那如今,你爱的会不会是我?
只可惜,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皱了眉头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和四哥又怎么了?”
颖儿不说话,眼睛却看着东边。
宇文宪似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俨儿的事你应该告诉他的。”
“不能说。”
提到俨儿,似乎正中了她的心思。她起身抓住他的肩膀,喝道:“你若告诉他,我们就绝交。”
宇文宪只能妥协,看着她面朝山谷的背影,他只担心,这件事瞒得四哥越久,将来她们的误会越深。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走到一起已经不容易,哪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彼此误会。他已经错过了她,不想她也错过了四哥。
想想也罢,他不能说出口,因为他不想再失去作为她朋友的这个身份。
过了很久,她才起身,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本想径直回宫,可是抵不住心中的那份期盼,颖儿终是改道去了司空府。
梅园。没有了那年的纷纷白雪,没有那年的梅香四溢,也没有梅树下那抹修长洁白的身影。
鼓足勇气,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曾经那为她准备的房间依然空着,桌椅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一切摆设,就连花瓶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
那时候,她是女扮男装的“木澜”将军,他是大周国大司空,他们都是宇文护座下的将军。他们经常一起切磋武艺,谈论文学书法。他教她象棋,教她排兵布阵,他说棋场如战场,每走一步都是在为下一步着想,领导者须有长远的打算,不能急于求成。
她当时不知道他为何与她说那些,如今想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与宇文护“作战”。
那些年,他们可以无拘无束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驰骋疆场,上阵杀敌。
而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他的皇后,他们可以相互依偎一辈子,可是却失去了他们最美好的初衷。
宇文宪把他送到了内宫门口就止步了,叫了守夜的宫女护送她回宫。
看着那抹依旧纤瘦的身影在月色中渐渐消失,他光洁的俊脸有过一会儿的失神。
既已发誓不会再踏入含仁殿一步,那么,是否再踏入内宫又有何区别?那里,只属于一个男人,只有他的四哥,大周的国主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