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时,天边仍然黑暗一片,但公主府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所有前一夜睡下的人都早早起身,忙碌起来。
宇文邕守在颖儿房内一夜,看了她一晚的睡颜,似乎怎么看都不满足。四更天了,屋外忙碌起来,他也不舍得将她唤醒,这两日又是中毒又是被人袭击的,她一定累了。
传来轻浅的敲门声,宇文邕微皱眉,打开了门。见是已经穿好了大红嫁衣的灵兮,明眸晧齿,脸颊打上了淡淡的胭脂,只是发髻还未梳。她本就美,如此打扮就更是绝美无双。
“四哥哥,颖姐姐醒了没?这是你们的喜服和配饰。”灵兮从侍女手中接下托盘,递给了宇文邕。
宇文邕含笑接过,“谢谢灵兮妹妹了。”
灵兮也回以一笑,微微行了一个礼便退下去了。
“灵兮,你今日很美。”
背对他的纤细身影微顿,但终没有回身,继续往回走。
宇文邕看着她的身影,有些无奈,又有些惆怅,他知道这一生,他欠了灵兮太多。
而颖儿看着站在门边久久不回神的他,心中更添了惆怅。同为女子,她怎能看不懂灵兮眼中的情愫?灵兮爱慕祢罗,但她选择了退出,选择了成全,甚至选择了隐瞒。
他关上门转身时,她也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梳妆台前。
宇文邕端着托盘走进内室,见颖儿已坐到了梳妆台前。
“昨夜你说好了,今日要为我梳妆的,可别耍赖了。”颖儿回眸一笑,似乎忘了方才听到的,看到的。
“自然不会忘,新娘子自然要为夫来梳妆。”
更加熟练的手法,更加精致的发髻,他依然是当年的他。
琼脂做好的假面戴上脸,轻轻抚按,便紧紧贴上皮肤,比着真容,已是三分相似七分不似。
颖儿第一次见他穿红色的衣袍,却突然觉得除却玄色和黑色,好像没有适合他的颜色了。幸好戴上琼脂假面的他不完全像他,否则会更不适合。
待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已经六更天,城门在也已经开放。公主府行至邺城外城,也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而齐国的婚俗,外嫁的女子离家的时间越早预示着到达夫家越早,意喻早生贵子,白头到老。故而迎亲队伍走得越早越好。
颖儿与灵兮一同上了花轿,灵兮没有戴琼脂做的假面,公主府的奶娘扮成喜娘,宇文邕则是迎亲的新郎,神举和他的四个影卫兄弟则是护送迎亲队伍的护卫,他们面容也稍有改变,每个人都在剑柄处戴了一朵红绢花,拉着花轿的两匹马头上也戴了红色绢花。
车马行至城门时,城守见迎亲队伍有禁卫军护送,也不敢行为粗鲁,但也要求检查。
城门只查女子,而轿外的人只有宇文邕和神举他们见过,但此时二人都易了容看不出,城守便要查轿内的新娘。
神举急忙拦住:“皇上御赐金牌在此,谁敢无理!”
城守见了金牌,急忙跪下。这时灵兮掀开轿帘,只伸出了头和手,恰好挡住了轿内的颖儿。
“刘庸大人,你要查就查吧!”
城守头领刘庸也不敢失职,掀开了灵兮的盖头,见是灵兮公主,急忙跪下:“公主恕罪,臣不知是公主出嫁。公主请。”刘庸一挥手,守城的士兵纷纷退让出一条道来。
车队缓缓行出邺城外城,出了城后便加快了行程,不过一个时辰便进入了下一个城池,稍作休整。
然而远处就看到了大批追兵,带兵来的竟然是高湛本人。
众人都在想办法,而灵兮则骑了马跑了,边跑边脱去了喜服,里面穿的竟是颖儿昨日洗浴时换下的衣服。
颖儿见状顿时了然灵兮的做法,如此追兵就以为逃走的是她,全力去追灵兮,她和祢罗就有机会离开。但如此一来,她很可能会受伤,高湛定然恼羞成怒,可能不择手段。
颖儿欲追上前去,却被宇文邕拉住了。“她是为了帮我们争取时间,你追上去了就白费了她的牺牲。”
颖儿挣不脱他的束缚,顿时大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怎么可以利用她!”
“我没有!那是灵兮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们!”
“你放开我,灵兮若是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你!”为救灵兮,情急之下颖儿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逼迫宇文邕,宇文邕几不可查的松了手,颖儿得以挣脱,然而还没转身,身子便已倒下。
是神举动的手,他将颖儿推回宇文邕手中,单膝跪下:“皇上,你先带阿史那公主回长安,属下去保护灵兮公主。”
神举的提醒点醒了他,这一刻,宇文邕才恍然明白,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可随意操控自己去留的宇文邕了,他已是一国之君,身负两位皇兄的血海深仇,还有父亲的遗愿和对她的誓言。
“神举,务必要保护好灵兮!”
“是!”知道灵兮泛险,神举自请保护她,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但心中莫名的想要追随她。
宇文邕看着消失的身影,不再犹豫,抱着已经昏迷的颖儿,踏上了回长安的征程。
而灵兮宇文神举走的是去往突厥的方向,高湛看到穿着颖儿衣服的身影,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禁卫军统领服饰的护卫,还有他们逃亡是往突厥的方向,高湛对她是颖儿深信不疑。
灵兮见渐渐追上来的人竟是宇文神举,大惊:“神举大哥,你快回去!我一个人能行!”
神举回以一笑:“我们快跑吧!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进了村庄就好脱身了。”
“好!”
两人并排而行,跑得更快了。
高湛在远处看着他们,气得不行。他说他的禁卫军跑哪儿去了,颖儿竟然能那么轻易的出皇宫,没想到他竟然敢带着颖儿逃跑?她那日中了不可解之媚药,怕是禁卫军统领捡了好处才愿意帮她吧!可恶!他一向最不能忍的就是叛徒,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死定了。
羽箭搭上镌刻着金龙的宝弓,嗖的发射了一支连着一支的羽箭,箭箭直指宇文神举。
神举避过了一箭又一箭,终有避不及的时候,左肩中了一箭。
灵兮见他中箭了,忙赶自己的马当在了神举的马后,那些不停射来的箭果然挺了。
“神举大哥,前面村庄有路与四哥哥他们会合,你先走,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神举郑重的看了灵兮一眼,“我先躲一步,但我不走,待你安全了我再走!”
“好,你快走!我在你后面掩护你!”
灵兮掩护神举进了村,而她自己则停在了村门口,背对着高湛等人。
高湛看着她停在村前不跑了,既高兴又恼怒,想惩罚一下她,于是抽出羽箭,对准了马的前腿,发了出去。
灵兮感觉一股凌厉之气朝自己飞来,迅速跳下马背,顷刻间她骑的马就跪倒在了她的旁边。
跳下马的时候她没有足够的准备时间,双膝跪在了石子上,一时间站不起来,不一会儿,她已被强行扯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等不及灵兮反映,冰冷的唇带着愤怒,咬吻在她的脖颈上,灵兮羞愤难当,死死挣扎。
“九叔叔,是我!”
高湛猛然推开她,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灵兮胸口:“灵兮,你一次次坏朕的事!朕看在长恭的面子上不杀你,今日休怪我无情!”
灵兮目不斜视着高湛,脸上露出讽刺的笑:“你杀吧!反正高家的子孙哪一个不都是你杀的,你杀了六叔,七叔,八叔,还有殷哥哥和百年哥哥,不差我一个!”
灵兮将高湛屠杀宗室的人一个个罗列了出来,顿时引得高湛大怒。握剑的手抖了抖,闭着眼睛朝灵兮刺了去。
然而“铛”地一声,他的剑被人隔开。
灵兮看着来人,一袭白衣胜雪,俊美无双。顿时惊喜,“大哥!”
来人正是河南王高孝瑜,孝瑜把灵兮扶了起来,用身子挡住了灵兮,他跪在高湛面前:“参见皇上!孝瑜不辱使命,已经平定山西判乱,如今归来吧。”
高湛看了看灵兮,又看了看立功回来的高孝瑜,收回了剑。
“皇上可还记得答应孝瑜的事,若是孝瑜能立功回来,皇上便满足孝瑜的一个请求。”
高湛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男子,他是大哥文襄帝的长子,他们虽是叔侄,但却如兄弟,他能坐上皇位,还有他不小的功劳。他登基后他一直享有高官厚禄,他此番邀功,是在向他挑衅吗?灵兮能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也是他泄露出去的?
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说,你有什么请求?”
“臣希望皇上不要再杀害高氏子孙!”
这样的请求,完全是出于高孝瑜的仁心,他自小习书画乐理,通晓儒家仁爱的思想,他个人也常怀仁心。助高湛登位,完全是因高湛在为帝之前的确是一位既有能力,又有仁心之人。而登位后却残暴昏庸,屠杀宗室,大肆修建寺庙,鱼肉百姓,他如今已悔青了肠子,后悔当初助他登位。
然而这样的请求听在高湛耳里就是他高孝瑜居功自傲,公然挑衅,讽刺他残害宗室,用当年的事来逼迫他就范。这样的人,他不能再容忍,而灵兮嘛!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来罚她。
“好,朕准了。”他看向灵兮,“灵兮,今日朕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放过你,你若再坏朕的事,可没有人情可以买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高湛冷冷地转身,骑上了御马,带着军队回了邺城。
孝瑜把灵兮拉到怀中,抱了很久,心才踏实下来。“吓死大哥了,幸好我来的及时!灵兮,他不再是我们当初的九叔了,你以后不要再惹他!”
灵兮其实也害怕,但想到能为四哥哥做些什么,她就不怕了。
“九叔叔强娶突厥公主,我们大齐与突厥本就战事连连,好不容易停战了两年,如果九叔再干出这样的事,两国又该打仗了,兮儿不喜欢战争。”灵兮说着违心的话,却也是事实,但也不完全违心,她的确不喜欢战争。
“所以你就假扮突厥公主,引开九叔的追兵,助突厥公主离开邺城?”
“是!”灵兮的法子永远瞒不过她精明的大哥。
“妹妹,是不是我不在邺城的时候,你又认识了什么朋友?不然怎肯舍身相救?”高孝瑜的眼睛就像明镜,总能看穿灵兮的想法,看穿也就罢了,还要说穿。
“你忘了?是郑颖姐姐,她就是突厥公主!”灵兮也不瞒高孝瑜。
“是她呀!难怪九叔如此兴师动众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郑国公一家因她而灭族,长恭也被她迷得七昏八素,你以后要离她远点。”
灵兮一听高孝瑜如此说颖儿,不乐意了,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不准你这样说颖儿姐姐。”
“好了灵兮,别气了,我不说她了。”
孝瑜为灵兮揉了揉膝盖,抱她上了自己的马,而他自己则为她牵马,他的随从们跟在两人的身后。
骑在马上的灵兮看着高孝瑜,幸福的笑了:“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兮儿有难的?”
“是巧合吧!我从山西回来,恰巧路过这个村庄,就遇到你了。”
“从小,哥哥们都对兮儿疼爱有佳,叔叔们也是,可是我们的叔叔都差不多被九叔杀完了。”
“嘘——兮儿,这样的话以后切不可轻易说出口,会招来杀身之祸。”高孝瑜紧张极了,幸好他身边的都是可信之人。
“哦。”灵兮嘀咕着,难怪方才九叔要杀她,原是因她提了几位叔叔之死。
“高家子孙多为男儿,唯兮儿是女儿身,又是我们唯一的妹妹,妹妹就是拿来疼拿来宠的,我们不疼你疼谁?”
“兮儿有你们,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