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突边境,雁门。
长恭正在巡视城门,忽然天空一声鸟啼鸣,长恭抬首,见一只白鸽在自己头顶盘旋,唇角一勾,轻启:“狐狸。”
白鸽落于长恭肩头,长恭伸手取过白鸽爪子上信筒中的字条,展开:速回邺城,郑颖已回兰陵王府。
边疆守将,无诏不得回京,但由于长恭本不是奉诏驻守边疆,故可以随时返邺,但走之前不得不对边境事物作安排调整。长恭将镇边将军之职位暂时传于斛律明月(斛律光,字明月)之四子斛律须达,便马不停蹄赶往邺城。
颖儿在兰陵王府内居已经三日,郑烟仍未请到高湛独来,已经忧心忡忡,她害怕郑颖伤害她的孩子。然而颖儿并未伤害她的孩子,她看着长恭的孩子,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她离开时对阿史那弘的嘱托,对俨儿的残酷…心微痛。
郑烟默默观察着郑颖看到她的孩子时脸上的沉痛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大意,两个孩子是她能在兰陵王府站稳脚跟的依靠。皇上高湛甚是喜爱长恭的两个孩子,亲自给两个孩子赐名,男孩曰思年,女孩曰思樱,即使长恭不在,平日里高湛也经常驾临兰陵王府上来看两个孩子,给两个孩子送礼物。可是这几日却…不得已,郑烟拿着皇室宗亲特有的令牌入宫,可是高湛却不传诏她。
高湛抱着死去的小公主哭了一天一夜,朝政没管,就忙着操办小公主的丧事。
赐封已故小公主为淮南公主,名高樱桃,以长公主之礼下葬。消息一出,整个邺城都知道了,消息也传到了颖儿耳中。
终于直到淮南公主丧事完成,郑烟终于接到了高湛的传诏。
郑颖进了殿一直不敢抬头望高湛,他刚刚经历丧女之痛,表情沉重,脸色不好,脾气易怒。
“兰陵王妃,说吧!有什么事?”高湛不耐烦地问道。
“皇上,郑颖回了邺城,现在就在兰陵王府,她用思年和思樱的性命要挟臣妾,请皇上独去兰陵王府,如皇上带兵前去,她就会伤害思年和思樱。”
“好个郑颖,她敢拿思樱威胁朕,朕怎能容她!”高湛大怒,从龙椅子上起来,叫了御林军去。
郑烟急忙爬起来拉住了高湛的衣角:“皇上,你若是带兵去,她……她会伤害我的孩子…”
高湛一脚踹开她:“郑颖她不敢,也不会!况且,我高家的子孙还怕威胁?”
郑烟自然拦不住高湛,但是看高湛的阵势,是要将郑颖抓住,要是从前,郑颖定会欢呼雀跃,但是现在,她真的犹豫不决了,她不想再招长恭恨她了。
不一会儿,兰陵王府就被御林军包围起来了,颖儿手中仍然抱着女婴思樱,看到高湛走进兰陵王府,轻蔑一笑。
“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不会一个人来。”
“把孩子给朕!”高湛一来,就伸手向颖儿要那女婴。
“她叫思樱,看来又是你找的一个替代品!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你到底要残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颖儿,朕说的是真的,你是樱儿的转世,只要你肯在朕身边,朕一定不会再滥杀无辜!”
“投胎转世?你怎会信江湖术士之言?要我在你身边继续做替身吗?你休想!郑国公府全部人的性命,我大哥的声誉和性命,也是你可随意践踏的吗?枉我一直将你当朋友,你却对我……”
“不管你信不信!邺城是你自己要来的,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回去!就算是囚禁,朕也要把你留在朕身边!”
高湛一挥手,御林军全数涌进厅内,将二人团团围住,另一个孩子也已经被他们抱在怀里,只有女婴在颖儿怀中,不一会儿兰陵王府的丫鬟下人都被抓了起来,鸭跪在院中地上。
颖儿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看着院中的那些人,就连奶娘和锦宣他们也不放过。
“除了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为了留住你,朕不怕故计重施!朕不怕再杀更多人,郑国公府的人可都是为了你死的,他们死在了那场大火中连半点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你!真是残暴不仁,没有人性!”
“没有人性?论没有人性,朕可比不过高洋,你别忘了,还是朕将你从高洋的身下解救出来的。”
高湛说得极其暧昧,身子却一步步向颖儿靠近,颖儿则被步步紧逼,退无可退,腿不小心碰到桌沿,习惯性地为了保护孩子身子后仰,而高湛则趁机点了她的穴,将孩子抢了去。
“来人,把她毫发无伤地押回朕的寝宫,兰陵王府下人,知情不报,包庇突厥奸细,每人各打三十大板,立刻执行!”
狠狠地撂下话,高湛抱着思樱走了,郑烟颤抖着拉住高湛的衣角:“皇…皇上,臣妾的孩子……”
高湛又把她踢开:“以后思樱就是朕的淮南公主,思年还给你!”
“不——”
高湛对着郑烟又是一脚,郑烟晕死了过去。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郑氏一族本就该死,看在你为长恭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朕才绕你不死!如今朕的淮南公主刚刚过世,朕需要思樱陪着朕,从今以后思樱就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
颖儿被御林军押着,又被点了穴,但看得见听得见,不禁有些可怜起郑烟来,高湛如此做,为何郑烟都不提一下长恭?长恭在高湛心中有极重的地位,如果长恭出面,一定能保住他们的孩子,除非……长恭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这一双儿女。要怎么样?才能把一切告诉长恭?长恭又在哪?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斛律恒伽。
不一会儿,颖儿被强行按在了高湛的御驾上,她动不得。高湛则抱着思樱,逗弄着她,脸上含笑,一副慈父的模样。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颖儿的脸庞:“其实朕并不想对你用强,可是你的性子,朕不得不用那些人的性命逼你。不管你是樱儿也好,郑颖也好,或是……突厥公主阿史那颖也好,你灌上了樱儿的投胎转世,你就要为樱儿活着。”
颖儿厌恶极了他,也恨极了他,可是无法摆脱他的掌心。高湛把她搂靠在自己的左肩,右手抱着思樱。
“这样子,我们才像一家人。颖儿,这个梦我做了无数次,我和你结为夫妻,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很美的梦,可惜我只能在醉梦中享受,酒醒了,我要找回这个梦就很难,所以我要一直醉着,在半梦半醒间,我才能看见你的笑颜。”高湛轻轻解开了她的哑穴。
颖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死去十几年的女人醉生梦死,相信谣言,将一切与那个女子相关的人和事都揽在怀中。
“你不过也是一个可怜虫罢了,她死了就是死了,即便我真是她的投胎转世又怎么样?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与她无关,你又何必执迷不悟,苦苦纠缠?”
“我这一生,只为樱儿活着,如果没有她,我生不如死,你是她的转世,你就是她,从前我因为放她自由才失去了她,如今我不会再放手,我一放手你又要消失。”
“呵……你我走至今日,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你杀了我祖父祖母还有哥哥,即使我愿意留下,这些仇恨也不允许!”
高湛手指欠入她发间:“按照大齐的律法,郑恩铭私放齐国百姓往周国,这已是通敌叛国罪,而他却是死在了周国现在的皇帝宇文邕的手下,他的坟也是宇文邕立的。而郑国公夫妇,朕并不是真的想杀他们,朕只是想将他们抓住以此威胁你留下你,可惜来了一场离奇的大火,况且火后验尸时,少了两具尸体,余下的尸体也没有被辨认出是郑国公夫妇的。所以据朕判定,郑国公夫妇应该没有死!”
颖儿似听到了这两年来天大好消息,眼里的恨意突然间消失无踪,好似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你没有骗我?”
“朕若骗你,天打雷劈!”高湛看着她眼中的恨意褪去,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天空仍是晴空万里,没有要打雷的迹象。
“思樱,该还回去了吧?”
高湛低头睨着颖儿,因被他点了穴,动不动,靠在自己的肩头,很是温顺的模样,笑了笑:“三日前我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心里难过,平日里又喜欢思樱,想把她带在身边,以此抚慰我的心。我打算收她为义女,享公主尊位,养在宫中。”
颖儿眼中的高湛,为了他自己他可以伤害任何人,可是当他也失去的时候,他同样痛苦。不免又有些同情起他来。
“颖儿你说,命运怎会如此不公?我母后生下我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将我丢弃,幸好大哥将我养在他府中,教我习文习武。樱桃是这世上第一个会关心我的女子,尽管她是大哥的妻子,我依然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可为什么当我期盼了许久的女儿降生,她的母亲甚至比我母后还要恶毒,她一出生,就被她的亲生母亲活活掐死!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为了给我的女儿报仇,我在那个女人面前杀死了她的儿子,可是我做这么多,我的女儿再也活不过来了。”说着说着,高湛竟然又哭了起来。
颖儿动不得,听他说了这么多,却也有些动容,其实他有冷厉残忍的一面,也有软弱却有血有肉的一面。他会对人生中第一个关心他的女人倾尽一生,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哭泣不止,会像现在这样对她表述心事。
“哇——娘亲,我要娘亲。”
许是饿了,思樱突然哭了起来,高湛手足无措,御驾也因此停了下来。
“喂!你会不会照顾孩子,快给我解穴,让我来!”颖儿用有些责怪的语气微喝道。
高湛有些犹豫,怕她一解穴就跑了,再难抓回。但思樱的哭声越来越大,不得已还是给颖儿解穴了。
孩子在颖儿怀中,对着颖儿笑了,小手却不停地乱摸,似呼把颖儿当作奶娘了。弄得颖儿一阵脸红,她虽生过俨儿,却从没有喂过他,奶水也早已断了。不得已,只能拿手指给她含着。
高湛看着她们,真的像极了母女,又见她面颊微红的模样,不禁一笑。
“起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