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清秋2017-08-05 13:092,695

  这世上大部分重要的关系,都是歪打误撞开始的。

  1

  天边雷声滚滚,一场大雨蓄谋已久。

  “红楼酒家”的霓虹灯照常炫目高调,灯下,车辆有秩序地排着队在门口上客下客,春风满面的人们在装修豪华的门口进进出出。一大一小两个乞丐依偎在一起,想在这雷雨将至的半小时内,捞得最后一点收成。

  李想扶着酒足饭饱的朱老板走出酒家大门。

  夏季的雨夜,总是憋着闷热异常的能量。身边男人腋下的狐臭与不知哪款的香水混加在一起,让这份闷热俨然上升成了鼻腔的灾难。见鬼!他还贴着自己这么近,近得差点不是她扶着他,而是他搂着她了。李想的胃里一阵翻滚,在喉口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装的,全是装的,装醉,装疯,装萌,装得堂而皇之,装得如鱼得水。这帮生意场上的老男人!他们早把人生当成一场酒局,借酒咔油,借酒发财。

  她咬牙切齿。若不是为了五十万的投资尾款,她早踢飞他了!

  终于看到那部黑色奔驰了。简直是救星。她加快了步伐,如释重负地将朱老板肥硕的身躯塞进了车门,临脱之际,却又被一只油手抓得紧紧的。

  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车。嘿嘿。

  人生何处不是缘。小李,噢,不,想想,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却一直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现在有了小人国,小人国就是我俩的缘份。你懂么?

  懂,如果朱老板的五十万能早点打进幼儿园的账户,就更懂了。

  都是文化人,别老谈钱。你一个单亲妈妈独自办幼儿园不容易,还有啊,别这么见外,叫我阿朱就行了……

  那股酸流又重新回到了喉口,她捂住嘴切切笑道:时间不早了,朱老板您早点回家休息吧。

  2

  呼~~~终于送走了瘟神。

  李想的脸徒然松垮下来。象是皮球瞬间倾泄,嗞嗞朝外冒窜,将今晚的酒气、怨气、还有那股蹂躏鼻腔已久的狐臭气,全吐了出去。这都什么事啊。

  细尖的高跟如履薄冰,紧身的一步裙让腹部倍受煎熬,头顶的发胶有几斤重了吧,绷着头皮象是被针扎似的。这些折磨女人的刑器啊,是谁发明的?用它们来勾引男人,是谁要求的?是谁鼓励的?嗯??为了创办这个小人国幼儿园讨好投资商,不得不屈膝求人,象只摇尾的狗!

  她气呼呼地脱下高跟鞋,报复似地将它甩在一边。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最喜欢的软底鞋穿上。皮蛋每次都说,妈妈你穿的这鞋好土,和楼下扫地的阿姨一样。

  这个小坏蛋,就老了张嘴。她不自觉地挂起温暖的微笑来。

  手机响了,教研组长许丽丽的来电。

  笑容徒然变回严肃,一边穿鞋一边接通了电话。

  李园,这可咋办,小人国准备招三名保教人员,可才来了一个人报名面试。

  她站直了身体,握手机的手紧了三分。

  李园你在听么?

  嗯。

  我想原因应该是大家都嫌工资太低……

  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你跟我摆的是事实讲的是道理,可惜这两样我都不感兴趣,我要的只是结果,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结果,那么卷铺盖走人将是你的结果!

  手机里是一阵措不及防的呆滞,恐怕对方怔在那儿了,李想果断地挂了电话。

  这些每天只会抱怨和推卸责任的家伙,拿着工资永远不解决问题只会给你打电话的家伙,小人国真的只剩这些残渣剩羹了么?中国的教育人才都去哪儿了?工资太低?嗯?每月三千的工资叫低?我当年工作的工资才只九百块!什么叫教育理想,什么叫自我实现,幼教是一种需要情怀的工作,是谈钱可以解决的么?

  大道理说了有用么?没用!这个社会有太多的地方没道没理了,她对皮蛋爸爸那么好,他还不是跟自己的好朋友搞在一起?她跟谁说道理去?儿子生病了,医疗费是个天文数字,她跟谁说道理去?人们满脸同情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李想啊,做人不要太理想化。要学会放下,要勇敢地面对伤害,虽然你已经三十五岁了,但还是可以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说得跟刑满释放似的。走出婚姻的牢,又被冠以单亲妈妈的枷锁,当真似地准备大干一场重新做人,当去借钱时,那些语重心长的人们,瞬间成了扑克脸,陌生人。若不是这个暗恋了她八年的朱老板出手相助,她的重新做人,永远只是个笑话!

  她跟谁说道理去!!!

  李想觉得刚刚才抽空的胸膛,又气鼓鼓起来。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刮来,从她敞开的包里呼下捞走了一张十元钞票,朝着地面翻滚而去。

  老天爷都来算计我!

  她有些怒了,快步朝着人民币追去。

  就在触到纸币的那一刻,一只脏手也机不可失地与她同时拾住了这青光光的纸,转而迎上来的,是一逼脏兮兮的笑容。

  老板娘,打发点吧。

  她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女乞丐。真是个标准的乞丐装啊,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标准得不得了,连衣角都做足了功夫,满头满脑的写着“可怜可怜我”几个大字。果然敬业,快下雨了还坚守岗位,想必是想钱想疯了。别装!又来一个装的!

  她牢牢的攒住钞票,试图将它扯回自己的袋里,然而对方不依不饶,这可是一笔巨款,将为今天的乞讨工作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老板娘,俺这么晚要饭很辛苦的。

  大姐,我这么晚应酬也很辛苦的。

  有点同情心呗。乞丐干笑,露出满口黄牙。

  李想目光落到边上的小乞丐身上,标准的小职业装,好象天生就是来做这份工作似的。但那双蜡黄的小眼睛,稚气未脱,心里有块地方忽然被挠了一下,只那么一瞬,就放开手,任凭十元大钞离自己而去。

  乞丐喜上眉榉,连声磕头: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老板娘发财~~~

  已经十点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带孩子回去休息!

  乞丐僵住,抬头迎接这声措不及防的教训。

  李想打量着小乞丐:告诉阿姨,这是你的谁?

  孩子小手扣着鼻屎,他还不能理解这超出人生范围的问话。他只能跟自己的鼻屎过不去。

  关你什么事?乞丐瞪大眼,如豪猪般竖起尖刺。

  一个母亲该为孩子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除非你不是她母亲。

  俺……俺就是他妈,俺们没饭吃了,俺们在要饭!

  要饭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孩子?你让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好睡觉,却在这风里雨里赚钱,作为一个母亲,你合格么?

  乞丐把十块钱塞回李想手中。

  去去去,俺不要你的钱,你该干吗干吗去。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让孩子这么不幸已经对不起他了,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地给他一个良好的环境健康成长,以后尽可能的摆脱这样的命运……

  乞丐抱着孩子从地上一跃而起,收拾了摊溜烟似地朝黑暗中奔去。

  妈了个,遇到个神经病。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喂,给你钱啊,你要不要钱了??

  她迎着风,扯着嗓子,摇着手中的人民币,但毫无效果,乞丐愈行愈远。

  一记闪电掳过,豆大的雨滴如期而至。

  李想收回手臂,叹着气,将包往身上一斜挎,抱着头朝着停车场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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