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郝静来到茅山的时候,最为高兴的不是终于大成了道法自然的李真远,而是早已离开茅屋去面见住持,寻求炼妖壶的言志道士;是的,言志道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以至于走在九霄万福宫里的时候,脊背都不由自主挺立了不少。
老实说,在九霄万福宫中除了住持悟林,就数言志道士最大了,而他也实在是不用刻意维系出一副骄横跋扈的模样来;但是之前的时候他可以看淡,可以平心静气,但是现在可是他的“宝贝师妹”来寻求帮助来了,而关键点就在他这个“师兄”能不能从住持那里讨得来炼妖壶。
如此这般,言志道士从离开李真远潜修处所的那一刻开始,便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炼妖壶带到李真远面前,要知道在不久的刚才,他对郝静夸下海口,但是到头来却对许默的伤势没有任何头绪;他完完全全指望从住持那里讨到炼妖壶,从而改变他在郝静心中的印象呢。
既然心中有了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念”,那么整个人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也就自然变得锋芒毕露,一往直前了。
老实说言志道士在郝静心中的并不是有多不堪,反而是那种和蔼可亲的长辈,也就是说,言志道士所下的“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但是他自己却是不明白这些的,当他走到九霄万福宫山门下时,不禁低声自语道:“师妹你就放心吧,要说救那血魔,师兄真没办法,但是区区一只炼妖壶师兄手到擒来!”
言志道士走进九霄万福宫,对宫中躬身行礼的道士视而不见,沿途路过的灵官殿、白鹤厅、养真仙馆更是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停留,直到一口气奔到迎旭道院门口之后,这才停下匆忙的脚步,整理了一下道袍,扶正了有些歪斜的道冠,举步上前走进了迎旭道院。
言志道士熟悉的穿梭子啊迎旭道院之中,直至走到了东苑的一处道舍,才停下疾行的脚步,轻轻叩了三下房门,待得里面传出回应之后,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虽然悟林住持不论所理解的道法,还是所修习的道术符术,都和言志道士在伯仲之间,但道教最讲究老幼尊卑,将辈分看得尤为重要;所以,即便言志道士的修为不比悟林住持差,但进门的时候还是恭恭敬敬敲门等候,不敢肆意妄为,因为悟林住持的辈分可是要比他整整高了一倍的。
“嗯?言志监院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言志道士刚进房门,悟林住持便睁开合着的双眼,张口问道;老实说悟林住持并不像是一个得道高人,或者说,比起言志以及李真远,他的身上多了一种市侩,少了一种淡薄名利、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因为长期修身养性的关系,年逾九十岁的悟林模样上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但决计没有李真远那么逆天,也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长长的络腮胡垂直胸膛,虽然颜色已经花白,但是却被他精心打理的有条不紊,双手粗大有力,但是松弛的皮肤却也表明了他的身体正逐渐走向衰弱,眼睛有些浑浊,倒是不似李真远那般明亮,左右身旁各立着一位童子。
悟林住持便是那个和李真远从小不和的道士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倒是和李真远之间的关系慢慢缓和了下来,只因为李真远所追求的一直是道教的最终奥义,而这悟林追求的则是在九霄万福宫中一生的安逸。
而言志道士作为李真远唯一的徒弟,本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因为修为高深,在九霄万福宫中职位也是仅次于住持的监院;老实说如果不是言志道士的辈分太小,这谁坐住持之位,还真就有些不好说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可能因为李真远的关系,言志道士对九霄万福宫中的一切职位都不怎么在意,如果不是李真远勒令其在宫中继续感悟道法的话,他早就收拾包袱离开这里,去尘世逍遥自在了。
甚至于这“监院”的职位也是名存实亡,倒不是说被悟林住持给架空,而是因为这言志道士从来就没有对这个职位上心过,甚至连一次监院的职责都没有行使过!
“住持师叔,言志此次前来是要向住持讨要一件能够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器物,还望住持师叔成全!”悟林和李真远是一辈,所以言志道士称呼其为“住持师叔”。
“呵呵……人命关天的大事师叔岂能不允你?说吧,要救什么人,只要器室和丹室之中你能用到的东西,统统拿了去,只要事后及时归还及可。”
“住持师叔,言志此行所要讨要的东西,恐怕从器室和丹室中寻觅不到。”
“哦?不知言志监院想要从我这里讨要什么东西,若有,绝不吝啬!”老实说最近几年悟林和言志道士之间关系处的还算不错,虽然言志道士的修为已经要隐隐超过于他,但是因为其清心寡欲的性子,倒是对他的地位造不成什么影响;所以,他对言志道士的要求也还算是有求必应。
“言志此行讨要的东西便是炼妖壶!”言志指着悟林身边一只丈许的器皿如此说道。
只见那炼妖壶通体墨绿色,丈许大小,方底;壶身刻满了繁琐至极的阵法,左右各有两处凸起的球体,球体上布满了芝麻大小的气孔,此乃内壶和外界的通气口;在这两个球体的下方,贴着五六张黄色的道符。
“炼妖壶?”听到言志道士的话语,悟林住持一脸凝重之色,慢慢从蒲团上站起身,“不知言志监院讨借炼妖壶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华夏又有什么厉害的妖物祸害人间不成?若是如此,师叔陪你走一遭,定将那妖物手到擒来,如何?”
“住持师叔,此事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妖物祸害人间,而是因为家师要用到这炼妖壶,所以特地派遣我来向住持讨借!”
言志道士知道此行要想借到炼妖壶也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情,所以也就实话实说,将李真远给搬了出来;但是他却是不敢提师父是用这炼妖壶去救治许默的,要知道许默可是被道士们称呼为血魔,用炼妖壶去救治妖魔,或许李真远不觉得什么,他言志不觉得什么,但是这悟林住持却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呵呵,原来是真远师弟遣你来此的啊,难怪了……”悟林住持沿着道舍转了一圈,随后又老神在在的坐在蒲团上合上了双眼,“言志,不是师叔不允你,既然如今你已成为九霄万福宫中的监院,就要履行起监院的责任,虽然真远师弟是你师父不假,但是此人已经脱离本门许久,如今却来讨借本门镇山之宝炼妖壶,如此,不太妥当吧……”
虽然悟林和李真远之间,因为追求的不同,紧张的关系着实缓和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之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了;悟林可是记得,在李真远还没有来到茅山的那会儿,他是师父最为骄傲的弟子。
可是当李真远拜入山门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道法、道术、符术,这些让悟林从小引以为荣的东西都被李真远给后来者居上;渐渐的,师父不再关心留意他,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到了李真远的身上。
悟林直到现在还记得当他跑去找师父理论的时候,师父亲口对他说的话:“悟林,你乃河蛟,真远却是真龙!为师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飞升成仙,如今看来,已是希望渺茫;现在我将所有的心力投注于真远身上,就是期盼有一天,他可以到达为师这辈子到达不了的境界!
而你,的确也是块修道的料子;但是你修的道和真远修的道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你的,是尘世小道;而他的,却是成仙大道;你的未来,为师早已预见,只需静心戒躁,迟早有一天,会坐上这九霄万福宫住持之位;但是真远的未来为师却怎么瞧都瞧不见,也许,会像为师这般郁郁终身;也许,会像为师期盼的那般化身真龙!”
自己师父所说的话,对悟林的打击无疑是十分巨大的,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偏袒”了,而是已经上升到了“看不起”的程度,如此一来,心中对李真远更是嫉恨不已。
老实说悟林的本性并不坏,但是却因为嫉妒,而钻进了牛角尖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了,他和李真远的确没办法比,他从小的愿望便是成为九霄万福宫中的住持,受万人的敬仰与爱戴;但是李真远却不同,从一开始,李真远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成为一代传奇。
李真远的心里很明白自己想要的,他不需要人们的敬仰与爱戴,因为那样背负的包裹太重;他不想成为九霄万福宫的住持,因为那样活着太累;他只想做他自己,做一个本本分分的李真远,追逐道意的真谛,解救万民于危难,仅此而已。
李真远曾经说过,悟林这辈子都没法成为他的对手,更没丝毫的可能窥破道意、飞升成仙,只因此人功名心太重!
如今看来,李真远的评价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言志道士来借法器的时候,悟林拍着胸脯说只要能救人,有什么给什么;可是当言志道士说出李真远暂借“炼妖壶”的时候,悟林的脸色就变了。
众所周知,茅山的镇山之宝便是这炼妖壶,历代由现任住持所掌管,但是也有被山门里一些同样德高望重的道士借去降妖除魔的前例;或许在之前的那些住持眼里这炼妖壶借给同门也就借了,反正也是去降妖除魔,更是自家山门里的兄弟,有什么不能借的?
但是在悟林住持这里就有些行不通了,既然李真远说此人功名心太重,那么必定是有所依据,而他将茅山的镇山之宝视为己物,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坦白说不是他不信李真远会带着炼妖壶潜逃,相反,他很了解李真远的性子,知道后者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是悟林心中对李真远的嫉恨,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不少,随着时间淡化的,仅仅只是两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已;他恨,恨李真远从自己身边夺去了师父的目光,夺去了师父的爱;他恨,恨师父总是说自己不如李真远,说自己是河蛟,而李真远却是真龙……
“哼!师父啊师父,不知道你的在天之灵有没有瞧见?这就是你引以为傲了一辈子,付出所有心血所调教出来的好弟子,你不是说他什么都比我强么?哈哈哈……看到没有,命中注定始终还是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他有求于我的一天!”
悟林住持表面看似平静,合起双眼在蒲团上打坐入定,其实心中早已翻了天,双拳用力紧握,用力到骨节似乎都要冲破皮肉的阻拦!
“住持师叔!”言志道士爆喝一声,虽然李真远从小调教他的法子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他却是也明白“严师出高徒”的道理,更加明白如果不是李真远,他还是那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四处流浪的野小子,所以在悟林对李真远言语颇为让人捉摸不定的时候,言志顿时暴喝出声!
“家师虽然已经离开九霄万福宫,但是在外行善积德却是一直沿用茅山上善真人的名号;历来境界到达一定层次,而选择离开九霄万福宫归隐山林的前辈高人实有不少,住持师叔刚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也包括这些前辈高人?言志愚昧,还请住持师叔赐教!”
“哼!”言志道士爆喝出声的时候,悟林便睁开自己紧闭的双眼,“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小辈在一旁指指点点,对长辈不尊不敬,难道李真远传授给你的都是这些么?!”
“莫说他李真远已然不是我九霄万福宫中的道士,即便是,就他调教的弟子目无尊长这一点,也休想从我这里借去炼妖壶!”
“哼!笑话!”起初言志道士抱着必须拿到炼妖壶的心思,是为了不辜负郝静的托付;但是现在嘛,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他现在必须拿到炼妖壶,为的也不再是在郝静面前维持一个“好师兄”的模样,而是为了那个教导以及养育了他五十多年的李真远!
“敢问住持师叔,如若家师至今还留在九霄万福宫,这住持之位,还能轮得到你来做么?!”
“放肆!”悟林爆喝一声,右掌狠狠拍在身侧的木桌上,木桌随即四分五裂,细小的木屑更是上下纷飞!
“放肆?哼,老道今天就是要对你放肆!怎么,是不是说到你的痛处让你不开心了?”
“哼!言志监院,请你记得,你是我九霄万福宫中的监院,而李真远,即便他是你师父,却在很早之前就已不是我茅山派的弟子!所以,这炼妖壶是万万不得借出的!
你就此退下吧,今日之事看在你对师父忠心耿耿的份上,自是不与你计较,如若再有一次……”
“如若再有一次,你就如何?”言志道士拂袖而立,神情不怒自威,冷笑一声之后打断了悟林的话语,如此问道。
“如若再有一次,便逐、出、山、门!你可想要试试?”悟林咬牙切齿的说。
老实说悟林是不愿意和言志道士闹翻的,暂且不谈这炼妖壶该不该外借,就单单言志道士自身的修为,就足以让他三思而后行了;他从来没有和言志道士比试过,但是心里却也清楚,两个人都在伯仲之间,一个搞不好自己输了也说不定。
所以,即便言志道士出言不逊,悟林也只是进行言语上的规劝和威胁,如果换成是其他的小辈弟子这么和他说话,他早就出手以示惩戒了。
“呵呵……老早就听闻住持师叔道法无边,今天,言志道士想亲自试试,究竟是人如其名,还是浪得虚名!”
“当真?”
言志道士没有说话,反手从宽大的道袍衣袖中抽出一把铁扇,此扇名为“天机”,是李真远外出游历归来之后送给他的礼物,据说通体由融合了天外陨铁的精钢打造;虽然言志道士没有回答悟林的问话,但是他的动作无疑是向后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哼哼!好,真不愧是李真远调教出来的野种!”此时的悟林已经不复之前悠然的模样了,再加上怒气攻心,说出这么一句有失身份的话来,也的确是在所难免;当然了,他这句话刚刚说出口,言志道士眼里的不屑神色便又多了三分。
道,修道,修道的人最讲究心境的磨练,如此一个因为嫉妒而丧心病狂的人,即便他掌握了世间威力最大的符术和道术,也是不值一提;因为再雄厚的法力,如若没有同等心境的配合,那么催发出来的符术、道术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暴怒不已的悟林慢慢伸出右手,只见一只敛去了光华的桃木剑便遥遥飞入他的手中,此剑名曰“敛华”,是悟林的师父在弥留之际传给他的贴身法器;如此看来,悟林的师父对他也不像他想的那样,李真远得到了师父一生的感悟和所学;而悟林却也是将那些感悟和所学参悟的七七八八,最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师父毕生收集或者凝练出的各种法器!
如此说来,倒是悟林比李真远从师父那里得到的多得多,但是从小对师父的怨恨,以及对李真远的嫉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心灵,让他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以至于虽然已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李真远,但是之间的隔阂与仇恨,却是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