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摇头，犹豫了一下，看向身后的兰姨，何阿姨识趣，带着兰姨先出去了，秦修站在病房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开口说：“我其实是洛先生请来的，他委托我办成这个样子接近洛姨，又陪着洛姨，所以这份股份我不能要。”
宴主管听了有点吃惊，洛晔的脸色很平淡，好像早就知道了：“你刚跟我见面就是阿影带过来的，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是个好孩子，当初阿影也没说什么，只让你陪着我对吗？”
龙一点头，又听洛晔说：“小龙确实用心陪着我，有没恶意，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以前对阿影总是有愧疚，想要补偿他，所以很多事看见了都当看不见。现在后悔了，当初怎么就没发现阿影是这样恶毒的人，害了我先生，也害了我的孩子。”
她说到这里咳嗽起来，宴主管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喂了几口，洛晔才算是平复下来，再次开口说：“小龙暂代ceo之后不是想着怎么把公司弄到手，而是把阿影赶出公司，就看得出小龙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不会跟阿影是一伙的。既然不是同伙，我又喜欢你，送一份礼物给你也是应该的，你就乖乖接受吧。”
见洛晔一边说一边咳嗽，一副自己不同意就会继续劝说下去的样子，龙一有点犹豫，秦修在身后小声提醒他：“你还欠了我很多药钱，这份股份不能在公司有话语权，只能让你每年有分红而已。”
只是分红，有什么理由不要？
龙一听了，迟疑着点了下头：“好吧，就听洛姨的，谢谢洛姨。”
他打定主意，以后宴主管如果需要，就把这份股份还给公司的。
签好转让书，律师就带着录音笔去警局看看捉拿洛影的进度了。
龙一也没留下，想着时间还是留给宴主管和洛晔，给秦修递了个眼神，拽着他出了病房。
“我们就不要当电灯泡了，给他们留下说话的时间吧。”
他们一出去，病房就安静了下来，宴主管有点尴尬，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洛总，之前我跟你说的事……”
洛晔打断他说：“我都这样了，还提这个做什么？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无论答案是什么，对你来说都不重要的。”
“怎么就不重要呢，二十多年了，我心里只有你。以后很可能也只是你，如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我这辈子都会很遗憾的，洛总不会吗？”宴主管认真地看着她，洛晔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她的脸依稀能想起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么外向那么活泼，不像现在这样稳重和沉默。
丈夫和孩子的死一直压在她的心头，现在知道了真相，洛晔却忽然间有种眼前的薄雾散去，“原来如此”的感觉就在心头，才明白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总觉得跟洛影分开无论多久，还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弟弟。
原来人会变的，变得面目全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洛晔又摇头，宴主管二十年如一天始终没变，不管是在她身边，还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一样的。
这人不懂得掩饰，洛晔其实很早之前就察觉出宴主管的心意了。
但是她早就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婚，也不想再跟谁谈恋爱，然后有了牵扯。
洛晔只想管理好丈夫留下的公司，让公司蒸蒸日上，然后平平静静过完下半辈子就足够了。
只是宴主管盯着自己，目光始终没挪开，执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抿了抿唇，只是话还没开口，宴主管就伸手用指尖点住洛晔的嘴巴：“如果是编谎话，我不想听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只想听真话，洛总就不能说说真话吗？”
是啊，她也快要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说真话，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洛晔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宴主管，发现他老了，发鬓变白了，眼角有了皱纹，再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爱笑的邻居哥哥。
“我们认识的时候，那天雨下得很大，我骑着自行车回来摔了一跤，你跟在后面没来得及刹车也摔倒了。自己刚爬起来就赶紧过来扶我，还说要送我去医院，明明我只是手臂擦破了皮，你的膝盖却都摔了一个血坑，被护士数落了好久。”
宴主管想起当年也笑了笑：“那次不是我第一回见你，只是偷偷地看，洛总长得好，那一片年纪相当的男生就没有不喜欢你的，就是不敢跟你说话。我机缘巧合遇到你，看见你摔倒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也摔着了？”
“真是个傻瓜，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样清楚。”洛晔顿了顿，又说：“你明明能有更多的发展机会，自己出去开公司也会比现在更好，却非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创业。不知不觉二十几年了，我们也老了。我结婚了，又失去了一切，宴主管却从头到尾就没跟别人在一起的。”
宴主管点头：“是啊，除了洛总，谁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又不想跟不喜欢的人一起将就着生活，不如就这样过了。”
如果洛晔不是病了，这些话他可能一辈子都深藏在心里，绝不会对她说出口。
但是龙一说得对，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宴哥哥，谢谢你陪着我这么久，陪着我度过了最开心的时光，也陪着我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候。”洛晔看着他，忽然眼睛含着泪笑了：“其实我该早点说出来了，可是感觉对不起去世的先生，就一直不敢说了，想着这辈子很快就过去的。”
谁能想到这辈子那么短，宴主管也一直没变心，始终留在她身边。
是自己辜负了宴主管，现在都要死了，还说真话，想要在临死前得到宴主管的心，继续让他牵挂着自己。
洛晔觉得她其实挺自私的，让宴主管惦记了这么久，现在她要死了，还想他继续惦记下去。
但是她又想到自己死了，也就只有宴主管会一直记得自己了。
要是死后连一个记得她的人都不在，那就真是太寂寞了。
宴主管手一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洛总说得是真的吗，真的对我……”
“嗯，这是我的心里话。”洛晔抓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见宴主管眼圈红了，不由笑了：“都一把年纪了，我们还都是遮遮掩掩的，没做个坦白的人。等我去了，公司就交给宴哥哥了。宴哥哥要是觉得管理公司烦了，想要去散心，那就培养一个继承人，交给谁由你决定就好，我信得过宴哥哥的眼光。”
“就是等我不在，宴哥哥也别总一个人，出去走走，可能会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的人，总是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答应我，好吗？”
对上洛晔祈求的目光，宴主管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洛晔笑了，慢慢闭上眼说：“我有点累了，宴哥哥在这里陪着我吧？抓着我的手，等我睡着了再放手。”
“好，我不放手，你安心睡吧。”宴主管红着眼睛，看着洛晔闭上眼，呼吸很慢很轻，渐渐微薄得要听不见了。
她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回到还是年轻的时候。
只有宴主管知道，洛晔的手慢慢开始变凉，她睡着后就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他紧了紧洛晔的手才一点点放开，起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才拉开病房的门：“洛总去了……”
兰姨一听立刻痛哭出声，龙一伸手捂住眼睛，没让人看见他的眼泪。
秦修搂着龙一的肩膀拍了拍，知道在场的人都挪不动脚，自己去叫了护士过来，给洛晔收拾好送去太平间的。
护士正忙碌着，突然两个高大的男人赶了过来，问清病房里的人是洛晔，示意她们先别忙着把人送走，拿出证件问：“谁是龙一？”
证件表明两人是便衣警官，秦修微微挑眉，龙一听见有人叫他就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说：“我是，请问你们……”
“我姓莫，有人举报说你冒认身份，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吧。走之前，先做个DNA测试。”莫警官来之前就跟院长联系过了，院长表示会大开绿灯给他们方便，两人就带着龙一去检测室了。
兰姨眼红红的想要拦住他们，却被秦修挡住了：“放心，没事的。”
见秦修满脸笃定，兰姨这才没跟上去，却依旧担忧地看向龙一的背影。
龙一乖乖跟着两人去了检测室抽了很多血，这才又跟着去局里了。
局里已经有公司的律师等着，看见龙一上前说：“我是龙先生的代表律师，我的当事人有权知道究竟是谁举报他的身份。”
莫警官拦下想要反驳的同事，直接说：“就是你们报警要抓的洛影，他已经被抓获了，也在里面。”
龙一皱眉，就知道会这样做的人必然是洛影：“他犯罪的证据已经送过来了，杀人犯说的话你们也会采信吗？”
莫警官挑眉：“不管是谁说的，只要举报了我们都会调查。如果是诬陷，就能还给人一个清白。如果是真的，那么法网恢恢，谁都逃不了。”
龙一笑了：“我很佩服莫警官的敬业，会配合你们工作的。”
他坦坦荡荡的态度让莫警官多看了一眼，还以为要多费点口水才能劝说龙一配合，要是谁都跟他一样好说话，局里的工作就要简单顺利得多了。
莫警官请龙一和律师进了一个办公室，坐下后问了不少事，都是关于龙一的身世。
龙一把洛影去工作室请他来陪洛晔的事说了，半真半假地说：“洛先生说我长得跟他姐夫很像，洛总的孩子失踪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他就想让我去陪陪洛总。但是洛先生又不想洛总知道这个心思，就让我假装是刚认识的人从外地过来跟他偶遇了，看着这张脸觉得是缘分带去公司的。”
莫警官听得挑眉：“既然是委托，陪着洛女士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听说洛女士把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送给了龙先生？”
“是的，莫警官的消息很灵通，这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起草的转让书还是我身边这位律师做的。”龙一也没隐瞒，把这事直接说了：“我拒绝过，洛总是觉得我陪着她的日子很开心，就大方把股份转让给我了。因为百分之二十并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也没有话语权，只能拿分红，我最后还是答应了。”
莫警官让身边人把他的话都记下了，又问龙一：“在认识洛先生之前，你跟洛女士没见过？家里的父母还在吗？都有些什么人，开工作室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龙一皱眉，不是很想说自己的事，不过还是开口了：“十岁之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爸妈说我出了一场意外才会失忆的。十岁之后我一直生病，爸妈到处带我看病，有一次在路上出了车祸，只来得及把我送出车窗外才活下来了。后来在孤儿院呆了几年，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医生，一边工作一边赚钱做了手术，命就保住了，就是要一直吃药。一般的工作承担不了庞大的药费，我就开了一间工作室接委托，莫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回答得很详细，中间没有思考的时间，完全是张口就来，不像是在胡编撒谎。
莫警官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根据洛先生的意思，龙先生能够随便变脸，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不能随时变，而是偶尔变一下，这也算是手术的后遗症，也是我工作室的特点。”龙一眨眨眼，凑过去示意莫警官用手摸一下：“脸是真的，是手术后细胞变得不稳定，才会让脸能够变化。”
莫警官顺势用手捏了他的脸颊一下，手感是真实的，很快收回手：“谢谢龙先生的配合，暂时你可以回家，就是不能出市。诉讼开始后，随时会请你过来的。”
“好，”龙一表示会全面配合，跟两人握手后带着律师离开了警局。
他们走后，莫警官身边的同事忍不住问：“那个洛先生说的事你居然信了，人的脸怎么可能随时能变化？刚才让龙先生变个脸来看看就好了，怎么你没开口？”
莫警官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也不信，而且龙先生会变脸肯定不是随时能变的，你以为是京剧变脸吗？”
他同事耸耸肩，在他看来，这不就跟京剧变脸差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