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是雨水的潮气掺杂着树叶与泥土的味道，根本没有什么酸味。
沈青洛忍不住细细地打量小男孩，他的身上穿着单薄的破旧衣衫，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脏污，皮肤的苍白更加显眼，脖子上，好像还有道红痕。
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小男孩原本自如的态度忽然变得瑟缩，他向后挪了一些，更加贴近墙角，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青洛。
“总之，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回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他们是谁？
沈青洛隐隐有些猜测，正待开口询问，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拍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声势愈加浩大的雷声。
白墨千伸手去拉门，四个人赶紧从外面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隐约听到白墨千在问，“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是穆祁几人。
悦儿听到声响起来，嘴里嘟囔道：“下那么大的雨他们去哪里去了那么久。”
穆祁往这边看了一眼，悦儿顿时噤声，不敢说话了。
他的目光带着冰冷的胁迫感，原先少年的浮躁与稚嫩都消失不见，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
沈青洛与他也不相熟，只是好奇穆祁的突然转变，他原来的性子是装的，还是突然的变化？
白墨千拧着眉，表情沉重，他看着穆祁变得肃穆的表情，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沈青洛说道：“沈姑娘，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连夜赶往白家，前面有人来接。”
沈青洛还没说话，就见白墨千绷着脸，有些不喜，“穆祁，这么大的雨赶路不会有危险么，不如明日再出发？”
角落里的小男孩表情僵硬，惨白的脸上带着股子青黑。
穆祁摇头，缓缓地看向沈青洛，意味深长道：“表哥，我以为你明白的，这对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墨千一脸挣扎，紧闭着双眼，额角流下几滴汗，片刻后他睁眼，目光有些恍惚，“好，那就今夜走吧。”
沈青洛：“……”
悦儿把铺好的褥子收起来，纵使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但是她的眼里噙着泪花，动作僵硬，为自家小姐感到委屈。
忽然她感觉到耳朵里有什么轻吟的声音，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她转头去看沈青洛面无表情的脸，为她家小姐不值。
沈青洛眼睛睁大，看着外面的磅礴大雨，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刚刚，小男孩说出“他们来了”几个字之后，就缩到更深的墙角，被阴影挡住完全看不见。
谁来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沈青洛感觉到手腕被什么东西拉扯，有些刺疼，她抬手，就见手腕上的红痕颜色愈发得深，好像随时都要从皮肤里扎根出来。
真是越来越像那个镯子了。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再想其他，敞开的破门被风吹的又关又合，白墨千拔出短剑，警惕地看着门外。
穆祁及其他三人也不顾自己湿透的衣服，他们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站在白墨千身侧，组成一个防御的人阵。
被遗忘的沈青洛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拉着悦儿躲到了柱子后面。
白墨千等人还在四处打量，诡异的风阴冷阴冷的，若有若无的铁链拖拉的声音格外折磨人的耳朵。
沈青洛却看到了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一些面目可怖的鬼簇拥着一个手脚被铁链锁住的头发蓬乱的鬼慢慢飘来，丝丝黑气在他们身边缭绕，被簇拥着的鬼好像抬了一下头，其他的鬼立马围着白墨千几人。
这些鬼，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身体残缺，有的舌头长长地伸出来，什么样的都有，从他们的外貌就可以猜出死因。
穆祁拧着眉，旁边的一个随从忽然一抖，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钻心的寒意。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穆祁开口，然后转头看向沈青洛的方向，方才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视线转了一圈他才在角落的柱子后找到沈青洛。
“沈姑娘，快跟我们走，这里不安全！”
其他的鬼全都扭头看向沈青洛，带着阴气的目光让她的手指抖了抖，被铁链锁住的鬼缓缓动了一下脖颈，粗砺阴沉的声音响起。
“嗯……好香。”
小男孩的声音幽幽响起，“都说了叫你快走了，你血液里的酸味，可让所有的鬼都趋之若鹜呢。”
一个少了一半脸的鬼猛地像沈青洛扑过来，她感觉到了拍到脸上的阴风，和耳边发丝狂乱地动。
白墨千蓦地睁大眼，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见穆祁匆忙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撕开撒到沈青洛身上。
风好像一下子平息，沈青洛睁开眼，面前是穆祁带着些僵硬的脸。
“刚刚，刚刚怎么了？”她的双眼带着泪水，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没事，一阵大风而已，我们快走吧。”
十三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他深深看了一眼沈青洛，和另外三个先走进了雨里。
其他的鬼也突然平静下来，诡异的风没有了，连外面的雨势好像都小了许多。
白墨千走过来，伸出一只手。
沈青洛看了那只骨骼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摇头道：“多谢白公子好意，我无妨的，自己走就好。”
白墨千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怔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幽深。他未说什么，乘着雨上了马。
车轱辘快速地转动着，溅起一大片的水花，马蹄声交错响起，凌乱而让人紧张。
沈青洛坐在马车里，想起那只突然消失的鬼，和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其他鬼，有些奇怪。
穆祁撒的是什么东西，有那么厉害的功效？
“不过是普通的辟邪香火罢了。”
沈青洛顿住。
“有我在，一切邪祟都不会靠近你。”
沈青洛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艳丽的红色痕迹，犹疑着开口：“闻煜？”
清冷的男声“嗯”了一下，语气稍稍轻快，“我会帮助你逃出这里，另外，我分出了一缕意识进入白墨千的身体里，他不会伤害你。”
沈青洛想起白墨千仿若分裂了的样子，疑惑道：“那他怎么那个样子，时而对我好，时而厌恶我？”
空气一下子安静，过了一会闻煜才开口，“我把神识分成几部分进入浮屠镜中，有一部分找到了你，其他的神识在分散中，所以对他的影响弱。等你手腕上的镯子完全出现，我就可以在这里自如活动。”
“到时候，我便能直接控制他。”
沈青洛脸色有些异样，“刚刚是你救的我么？浮屠镜是什么？”
“小姐，你在说什么？”悦儿揉了揉眼睛，奇怪地看着沈青洛。
还没等沈青洛解释，悦儿双眼一闭，头倚着窗户晕倒了。
“我让她睡着而已。”闻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刚刚是我救的你，我说过，有我的地方不会有邪祟。
“至于浮屠镜，就是我们一开始去的那个镜中世界，这个镜子能力强大，可以穿梭时空，也可以分裂小世界，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它所分裂的小世界。
“你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再不出去，就会被这个世界吞噬。”
吞噬？
沈青洛感受到裸露在外面皮肤上的凉意，鼻翼间嗅到的潮湿气息，和马车前行时的颠簸。与真实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闻煜道：“你可以看看外面。”
沈青洛掀开帘子，隔着层层雨幕，在黑暗中她能清楚地看着马车旁跟着的人，不，这些根本不是人。
它们面色惨白，有些身上血迹斑斑，但是衣服却丝毫没有被淋湿，行动自如却可以跟得上马车。
路边可以看到好些个人，有的打着伞，穿着白色的衣裙，脸上的妆容却妖艳美丽，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还有的坐地上，看着自己消失的下半身唉声叹气。
还有的蹲在路边，扒拉自己身上的蛆虫，一个个地数。
沈青洛不知道何时她的眼睛这么还用，这么细微的东西她都能看见。
“这都是鬼，而你对于它们来说，无异于香饽饽，绝佳的滋补品。”
“什么？”沈青洛诧异。
“因为这个身体生在祈城，祈城女子血液特殊，对于鬼怪来说，无疑是绝佳的补品。”
闻煜身体渐渐显现在沈青洛面前，他五官冷锐，表情疏离，“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目的，但是你跟着世界的意愿走，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走出这里。”
沈青洛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手腕上的痕迹，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还要救我？”
闻煜的睫毛眨了眨，本来冷若冰霜的五官因为这个举动倒是柔和了许多。他道：“主人救自己的奴婢，是应当的。”
沈青洛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她“哼”了一声，把提着的袖子甩下，挡住了手腕上的痕迹。
闻煜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见，只有他的声音还在马车里回荡，清冷中透着股不解：“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