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还没来得及在马车里查看,悦儿忽然诧异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个镜子?”
说着悦儿伸手去触碰挂在车上的一个圆形铜镜,手一碰上去有一种刺骨的冰冷,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把手放到嘴边轻吹着气。
“奇怪,上面好凉。”
“也许是穆祁吩咐放这里的,不必管它。”沈青洛淡淡开口,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翻起了波浪。
直到悦儿倚着窗睡着,她才压低声音道:“闻煜,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东西怎么跟着我,那个镜子,是它吧。”
一袭黑衣的男子忽然出现在马车里,他衣服上绣着繁琐的花纹,衣袂微卷,像是被压的。
他出现那刻,本来浅浅睡着的悦儿陷入深度睡眠,全然不知马车里发生什么事。
修长却苍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下伸出,去碰悬挂着的铜镜,镜子抖了一下,被闻煜稳稳地拿到了手上。
这是个巴掌大小的铜镜,镜身镶着银边,背后雕着精致的牡丹花。镜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把手,也是银制的,手感润滑冰凉。把手上有个小孔,就是这里穿着线才挂在马车上。
把手上穿的线也是十分奇怪的,红色的线两股搓成,上面还有些斑驳的印记,像是经过岁月的打磨,发霉了。
闻煜面无表情,五官却是极好看的,淡色的唇,高挺的鼻子,眸子里似乎盛着满天星光,从这双眼睛里才可以看出他的情绪,是喜还是怒。
“目的。”他把手里的镜子举高了些,缓缓启唇。
镜子轻轻抖了抖,原本镜片照出来的是他的脸,却徒然变化,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渐渐显现在镜上,周围是黝黑的环境,只有女人和那片血泊有着隐隐的红光。
沈青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闻煜看了她一眼,把镜子放进了怀里,淡淡道:“也许是你的气息肖似另一个女子。”
“谁?”
“被镜鬼吞噬的那个人。”
沈青洛不说话了,她看闻煜把镜子收进了怀里,心放了下来。
她看到镜子便会心慌。
先是镜子碎片里的鱼怪,然后是镜子里的各种妖魔,现在她又被禁锢在镜子里。
而今,又有了一个镜鬼。
一切似乎跟镜子扯上关系就会变得复杂难懂,就会变得诡谲怪异。
重生一次,她本想靠着自己前世的记忆斗斗表姐,再拆穿舅舅的阴谋,教训前世欺负过她的人。
她本想,再来一世的权谋智略,谁知上天却让她置身在一个奇幻的境地。
镜子,似乎是改变一切的源头,她如今都不想再照镜子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闻煜眼睛微微眨着,睫毛颤动,显得那张脸多了丝人气,眼里也有着别样的情绪 。他的身影一淡,整个人消失在马车里。
悦儿适时转醒,轻轻打了个呵欠,揩去眼尾的水花,迷迷糊糊道:“小姐,这都到哪了,奴婢睡了多久?”
沈青洛答:“快到了,已经进入了青州。”
她看着闻煜方才坐着的地方发呆,那人刚才,是不是不高兴了?悦儿突然醒来是他的手笔,目的就是让她不能再跟他说话。
她正想着,外面白墨千的声音清朗温柔。
“沈姑娘,到了。”
她被悦儿扶着下了马车,白墨千见状,想伸手来扶,沈青洛撇了一眼他那只修长指腹有薄茧的手,没有吱声。
白墨千眼睑微垂,失落的情绪在他身上荡开,还可见里面的一丝柔情。
等在外面的白家的下人看着沈青洛的目光瞬间就不友善了,沈青洛察觉,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劳烦白公子。”
白墨千“嗯”了一声,转身去吩咐其他人,然后又目光晦涩地看了一眼沈青洛,就走进了白府大门。
白墨千似乎特别忙,跟着一个来寻人的小厮就步履匆匆地消失在沈青洛面前。沈青洛想起方才白墨千的眼神,忍不住在心里咒骂闻煜。
白墨千这个样子,分明就是闻煜弄的。
要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只让白墨千对他有个庇护不就好了,何必要这样强加虚假的感情?
刚走进大门一步,沈青洛忽然感觉脚腕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腕被铁链缠绕住,铁链另一头在白府外面,似乎是凭空出现,目的就是阻止她进入白府?
一个绿衣丫鬟没好气地道:“沈姑娘,可以进去了么?老爷还在等候着姑娘。”
别人看不到这个铁链。
她忽然弯着腰,揉着腿苦笑道:“麻烦这位姐姐稍等了,我路上颠簸,这会腿酸得厉害,容我在这里先歇息一会吧?”
绿衣丫鬟的眉毛抽了抽,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行无礼,忙道:“奴婢只是担心老爷久等,并没有催促沈姑娘之意,若您腿酸在此歇息就好。”
沈青洛笑容自然,心里却也有些着急。这链子跟在客栈里镜鬼身上所戴的锁链一般,况且镜鬼的锁链也曾拉过她的脚,如今这个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她低声唤着闻煜的名字,尽管声音低微,还是让身旁的人起了疑。
悦儿皱着眉,低下头让人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她指甲死死扣住掌心,指尖煞白。纵然如此,她也只是沉默不语,因为她没有能力帮助小姐。
马车上的那个镜子,她分明是从里面看到了一个死去的女子,里面的景物会动一般,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体中流出,汇聚成一大片艳红的血泊。
她自小就在沈家,所以她对那张脸有影响。一个同样嫁入白家,早早就故去了的堂小姐。
听别人传言,她是被活活放血而已,因为女子的血液可以炼制什么驱邪避灾的丹药。以往她是不信了,可刚刚,她从那个镜子里看到了满身是血的那个人。
所以,她才会如此心慌。
“沈姑娘,您在念叨什么?”绿衣丫鬟犹疑着问。
沈青洛怔了一下,正想说话却忽然感觉拉扯着脚腕的力量消失,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笑着说:“无事,我这也休息好了,现在便走吧。”
不知道那镜鬼待会还会不会出来闹事,希望闻煜这次能看住它。
丫鬟引着沈青洛去了大厅,没想到白墨千也在里面,沈青洛简单问了个安,就坐在一旁,打量着白老爷。
在见到白老爷之前,沈青洛绝对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人能衰颓成这个样子,并且还能艰难地活着。
干枯稀少的头发贴着头皮,树皮一般衰老的脸上透着青黑的颜色,两个眼珠蒙着一层白色的翳,显得死气沉沉。白老爷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衣袍里,整个人干枯而瘦小,从这衣服就可以看出他是急剧消瘦的。
他轻轻动了动唇,几段字句似乎从他喉咙里吐出。
沈青洛听了一会,都没听到他说话,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白墨千。
白墨千绷着表情,这样的他是沈青洛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沉稳冷漠,又对她不耐。
“父亲他病了之后便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嘴型才辨别他所说的内容。”白墨千顿了顿,“他说,让我们三日后成婚,他已经等不起了。”
沈青洛也没想到这么快,但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沈青洛,也知道她必定会离开这里,所以她也只是微愣,并没有别的情绪。
她无意识地一抬头,正对上白老爷的眼睛。那双混沌的眼睛好像一下子锐利起来,如猎鹰一般狠绝的目光直射而来,她的心脏不由得一缩,再去看,白老爷已经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抬起手臂挥了挥。
白墨千说老爷子是累了,让他们先离开。
出门以后,白墨千和沈青洛并肩行走。少年的侧脸褪去稚嫩,已经可以看出些刚硬的棱角。
他现在很纠结。
分明是不喜欢沈青洛的,或者说是讨厌她。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让自己去接纳她,喜欢她。
他刚开始甚至有些愤怒,于是更加不喜这个行为举止颇为怪异的沈家二小姐。可他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去亲近她,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也无能为力。
渐渐的,控制着他心神的那个声音更加蛊惑,如今,他已经快想不起来沈家大小姐的脸了。
他自小就被告知那个人才该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憧憬又向往着。这次去沈家前,父亲找他谈话,把白家的秘密和盘托出,而后要他去沈家接人过来。
他才知道白家究竟藏有多少秘密,那些嫁进沈家的妇人的离奇死亡,都是白家一手造成。而她们嫁过来,最终的结局就是死。
所以当父亲让他去接沈梦兮回来时,他心里是不愿和痛苦的,可为了白家的和青州百姓的将来,他必须忍耐。
在他得知沈青洛要代替沈梦兮,心中的喜悦压抑不住,可他却不能表达出来,只能装作愤怒的样子。
可是现在……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里的纠结被深深藏起,泛于表面的,唯有一片冷漠。
他看着身侧的少女,怔了怔,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忽然看到前面的池塘。他眉心一敛,心里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他简单地跟沈青洛告别,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沈青洛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青州的环境太过于干燥,她的嘴角都起皮了,鼻子也有些疼。
她刚往前踏一步,忽然看到前面池水堪堪到底的池塘,里面的荷花却长势正好。猛然间又想到方才在屋里喝的茶,脑袋里有什么一跃而过。
她忍不住瞪大眼,刚刚在屋子里,那杯满满的茶水她只是浅浅地酌了一口,当她再喝第二口时,却发现杯中的水已经少了大半。
她纵使在意也只能压在心底,现在又看到这个将要干枯的池塘,里面的荷花长势良好,说明这池子水不是一直都这么少。
看荷花的长势,似乎就是这几天的事。
她看了看地下干裂的土地,可以体会到唇上的死皮翘起来,和皮肤上的干燥感。
闻煜渐渐出现,透明的身影逐渐变得殷实,与正常人无异。他飘在半空中,双腿盘起,两只胳膊在袖子下面叠在一起。
他神色有些沉重,“你发现了吧,这青州不简单,白家也不简单。”
“水分流逝奇快,天似乎与地的距离非常近,好似随时都会压下来,呼吸一口气都是压抑的。并且,方才那个镜鬼不让你进来,一到这里它就有些焦躁,想必它与这里的渊源也不小。”
“这是个魔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