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易和杨由臻在门外等着沈青洛，见她出来也未曾多问，反而是耳边有一个冷冽的声音，说出的话让人牙齿痒痒。
“戏不错。”
沈青洛装作不解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呵呵，”闻煜少见的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一股乍暖还寒的融融春意，而他的下一句话又严肃起来，让人如坠冰窖，“快些出去吧，再磨蹭恐怕你们死的时候都无知无觉。”
沈青洛轻阖双眼，睫毛微颤。
她方才跟月秀说的话的确有一部分是故意的，但也并非全假。
她之前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在镜中，也不知道这里有那么多的妖怪，对于月秀和李众，她也把他们当做常人。
不过昨晚的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的窒息感和口鼻被水漫过的涩意，很难让她相信那是梦。
至于她为何要对月秀说那些话，因为她在地下的水渍里……看到了李众的脸。
“沈姑娘，就是那条溪水，出口就在水底，只要我们找到就能出去了。”杨由臻指着前面在日光下闪着粼粼光芒的溪水。
沈青洛的脸色有些古怪，不过她马上就恢复常色，杨由臻并没有发现什么，语带轻松地道：“这水不深，我们三个去下面探探吧。”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溪边，再前一步就踏进了水里。清澈的水可以看到下面自在游动的鱼儿，和水底层层叠叠的石块。
沈青洛感觉到异样，蹲下来仔细地看向水底。
泛动的水波里似乎有人影在动，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楚，水底也不再是水底，而是像一个镜子一般，却倒映其他地方景物。
沈青洛眯着眼睛看，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京城的街巷，跟她从镇子上回来在水底看到的画面相差无几。
“你在看什么？”
宣易蹲在沈青洛旁边，淡淡地问。
沈青洛看着他，认真道：“宣易，你在水底可以看见什么东西么？比如说，京城？”
宣易没有多问，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水底，一开始平淡无波的脸越来越沉重，他正想说什么，就见杨由臻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沈姑娘，你们在看什么，难道水底有什么发现？”
沈青洛笑着站起来，摇着头，“没有，看水里几条鱼好玩。哎，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杨由臻道：“你只管说就是，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沈青洛不自觉地摸了摸腕上的镯子，“我也就是好奇，上次在路上，你为何要打劫我的马车，难道不知道我身边都是皇上派来的人么？”
杨由臻神色不变，“那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清楚沈姑娘的身份，我本就是靠着那些吃饭，哪里还管谁是谁，看着像个富贵人就劫了。”
沈青洛笑得意味深长，“哦？那便罢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昨天晚上来到这里，今天又把我们带到这里，是想干嘛？”
“这个，沈姑娘莫要瞎说，我昨晚睡得好好的，可没有夜出。”
杨由臻眼神微动，脸色有些僵硬，忽然指着溪水，惊诧道：“那是什么？”
沈青洛转身去看，就见水里渐渐浮上来一个人脸，脸上是白闪闪的鱼鳞，五官依稀可辨出镜中女子的容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背后被使劲推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跌到水里，离那张鱼鳞怪脸越来越近，就连脸上的怨愤都看得一清二楚。
跌入水的瞬间她转头去看岸上的情形，宣易此刻一脸痛苦地趴在地上，杨由臻表情狰狞，又带着一丝轻松。
她闭上眼，以为下一刻就会被这妖怪抓到手里不知怎么折磨，可忽然感觉到身子一轻，整个人竟然是飘起来了。
闻煜一身黑衣冷若冰霜，说出的话却像在耳边呓语，透着丝无奈。
“真麻烦。”
鱼怪一看到他惊恐就地躲到了水底，不见了身影，杨由臻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如菜色。
沈青洛看到一条通体漆黑的的蛇从他脖子里爬出来，倏忽一下向前蹿，闻煜的手轻轻一挥，它就好像被什么压倒在地下，动弹不得。
她慢慢地被一股气流托到岸上，就见宣易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沈青洛看向闻煜，急道：“他怎么了？”
“无妨，”闻煜口气冷淡，“被那家伙咬了一口，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闻煜都这样说了，沈青洛也只好放下心来，只是上前扶起了宣易，有些忧心地拍着他的脸。
“喂，宣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哎，眼睛怎么闭上了？晕倒了啊！”
她说着抬头去看闻煜，对方却神色平淡，嗤笑道：“他只是不想理你罢了。”
她低头一看，果然见宣易睫毛微颤，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她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闻煜双手环抱，面朝溪水，道：“现在看来，这条溪下面就是出口了。只是不知道，出去还要什么东西作为引子。”
他说着，转头去看站着一动不动的杨由臻，男人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你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闻煜眉毛一挑，杨由臻就好像正在遭受什么痛苦似的，干张着嘴巴，面色紫红，脖子上青筋都绷起。
“我、我说！”他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那恍如烙灼内脏的痛苦才消失，他身上大汗淋漓，喘着气说道：“这条溪的确是镜子的出口，可是人掉进去就会迷失方向，然后会被水里的妖怪吃掉，或者被漩涡卷走，直接被溪水吞噬。”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只见一个个奇怪的脸从水里露出了头，有的脸上布满鳞片，有的脸畸形歪曲，滑腻的黏液一坨坨往下滑，有的长着长长的耳朵，嘴巴大张，露出里面尖利的獠牙。
它们看到了岸上的人，张着的嘴流着涎水，伸着姑且算是胳膊的钳子或者鱼鳍争先恐后往岸边奔涌。
“这都是些什么……”沈青洛睁大了眼睛。
闻煜冷哼一声，“宵小之辈，乃刚放肆！”
他伸出胳膊一挥，宽大的袖子带出来一阵风，细碎的红光从风里出来，一股脑涌进水里。
水里的妖怪被针刺着一般，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开，嘴里呜呜蝇蝇不知说些什么。
沈青洛在匆忙逃走的妖怪中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鱼鳞怪脸，在怨毒地看着她。
杨由臻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闻煜的脸色，接着道：“唯一……唯一能出去的办法，就是用一条人命献祭，水里的怪物会抢食，也不会产生漩涡，剩下的人就可以乘机出去。”
“那你推我下去，是要献祭？”沈青洛挑眉，“无论何时，你都是非除我不可咯。”
杨由臻的额头滴下几滴冷汗，声音里有些求饶的意味。
“沈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昨夜我出来探路，你自己要跟着我，我怕被发现就一不做二不休推你下去了。后来也不知怎么这段记忆恍恍惚惚，你也完好无损地在房间里，我还以为是做梦呢。你今日一说，我才知道不是梦。”
“至于在路上打劫你，我也是接到命令，否则我的兄弟们性命不保啊。求求您，就放我这一次吧！”
沈青洛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被杨由臻话里的内容吸引，她急问道：“是谁派你……”
一个巨大的水花随着扑腾一声响漾开，沈青洛的话还没问出来就看到杨由臻被一股大力推到水里，接着被几条奇形怪状的手臂拖了下去。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看到清澈的溪水渐渐变红，一股血腥味弥漫在鼻间。
沈青洛回头，就见一个连体人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杨由臻身上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连体的两个人腰腹的地方连起来，身体肿胀，像是被水泡开的馒头，身上只简单用一块布围着，两张脸还可以看出李众和月秀的轮廓。
沈青洛涩声开口，“李众，月……月秀？”
李众道：“拿着这两个碎片，和你们的那个，一共三个，那个人骗你们的，出去还要凑齐这些东西。”
他把手里的碎片递过来，月秀也伸出手，掌心里是一个不同的碎片。
沈青洛怔怔地看着他们，没有动作。
月秀虚弱地一笑，像极了以往那个温柔娴静的小姑娘。
“快点儿吧，晚了可就出不去了。我还想让你们帮我出去做一件事呢，你能答应我么？”
“我与兄长小时就被丢弃，我依稀记得那个村子叫做宋家村，你能帮我问问我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把我们丢下山崖，是因为我们与常人不同么？”
闻煜看着水面，眉头一皱，瞬移过来拿走了他们手里的两个碎片，和身上从鱼怪那里抢来的拼了起来，然后道了声谢，就一手拽着宣易的衣领，一手抱着沈青洛跳到水里。
时间好像一下子静止，这个空间里只有逐渐化为烟尘的连体人，和沈青洛坚定的声音。
“我答应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