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咱们乡不只陶家庄一个贫困村,县里拨下来的那点东西,要是平均分配到每个村,咱们陶家庄根本分不到多少!你们知道为什么咱们村能分到这么多吗?那都是咱们霍主任给争取来的!”
听到张顺这话,周围一群村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张副乡长,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小声地问了出来。
“当然都是真的!”一看有人心动了,张顺心里一喜,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在咱们上寨乡八个村里,你们知道霍主任对哪个村的感情最深吗?没错,就是咱们陶家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张顺说到这里,忍不住顿了一下,看着周围一双疑惑的眼睛,声音也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了起来:“因为咱们村的孩子最多!”
“哇——”听到张顺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背后的霍丽萍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自己不能生孩子,所以她才特别喜欢孩子,可是她的职责偏偏是不让这些人生孩子,所以她的心里经常是特别矛盾的。
从本心里来讲,她喜欢这些孩子。她自己不能生孩子,所以她最清楚没有孩子的痛苦。可同时,她也知道计划生育的重要性,她又不能放任这些农村妇女肆无忌惮地生孩子。
每次出来执行任务,一看到那些孩子哇哇哭着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带走,她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
虽然矛盾,可是职责所在,她又不能不这么做。她唯一能补偿的,好好照顾那些因为超生而被带到派出所的妇女,保证她们不被欺负。
陶家庄是个特例,没人有敢到这里抓人。
从本心里来说,霍丽萍对这种情况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不用看到那些孩子们哭着喊妈的一幕。
同时,因为这个村超生太严重,因此村里特别的穷,所以每年县里发下来的扶贫物资,她总是尽量争取给陶家庄多分一些,因为这里还有很多吃不饱饭的孩子。
这些感情,她一直都埋在心里,他希望陶家庄的人们能感受到她的这份情,从而主动响应计划生育。可是,这些麻木的人们,却是根本没有体会到她的那份心。
今天被张顺说穿了心事,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个平时在人们眼中坚强乐观的女人,终于哭了出来。
“她对我们有感情,为什么还总是跑我们村来做计划生育?”又一个人开口问道。
张顺瞥了那个人一眼,“乡亲们,你们自己想想,出去打听打听,上寨乡八个村,有哪个村的超生妇女没被抓过?只有咱们陶家庄是个例外!你们真觉得我们不敢抓人吗?我告诉你们,不是!那是因为霍主任一直拦着!霍主任说,她不想看到一群孩子追着汽车喊妈的场景!”
“呜呜……”
“呜呜……”
“呜呜……”
张顺这一句话一出口,周围一大片妇女都跟着哭了起来。
看着周围人群渐渐松懈下去的情绪,张顺也是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乡亲们,霍主任是真的为了你们好,才来村里宣传计划生育的。”
“计划生育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张顺反问了一句,心里不禁有点生气。“国家大势我就不说了,那些东西太远了,我就说近的。你们自己回头看看,看看咱们村的这些破砖烂瓦!养大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超生一个孩子又要罚多少钱,你们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你们要是有钱,随你们怎么超生,大不了就是交点罚款。可是你们有吗?你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以后跟你们一样,都住这样的破房里吗?你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吗?”
说到这里,张顺的声音又陡然提高了一些,指着东南方面大声喊道:“你们愿意自己的孩子也像你们一样,被尚村那些王八蛋像对待叫花子一样当头扔剩菜剩饭吗!”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张顺就看到周围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猛得一下抬起了头,两只拳头攥得死死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一群人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有一个人抬起头大声喊道:“乡亲们,张乡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对,不能这么下去了!”
“对,不能再让别人瞧不起了!”
有人带头,立刻得到了一群人的响应。
看到这些人的情绪被自己带动起来,张顺这才微微一笑,瞥了旁边一脸茫然的陶老五一眼,转身走到了霍丽萍的面前柔声道:“霍姐,没事吧?”
霍丽萍挂着泪花的脸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感激之情,朝着张顺摆了摆手,推开了一直扶着她的姜婷婷,走到了张顺之前的位置上,对着一群人开口道:“乡亲们,张副乡长说得对,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让咱们的孩子受咱们这份罪了!”
霍丽萍说着,脸上的泪水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霍主任,对,对不起。”
沉默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细若蚊蝇的声音,周围的百多号人,却一起低下了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霍丽萍看着这些陷入沉默的人,脸上泪水却更加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沉默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张顺一眼,眼中满是柔情和感动。
她心里明白,就是这个她以前看不起的小男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挡在了她的身前;就是这个小男人,凭他那张嘴,三言两语就把她这么多也没解决的心病给解决了。
呜——呜——呜——
正在众人沉默间,一阵呜呜的警笛声传来,然后吱嘎一声,一辆警车停在了人群后边,立刻有三个民警从车上冲下来,挤进了人群。
“谁闹事?谁打人了?”为首的一个三多岁的男人一冲进来就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句。
“哟,陶所长,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张顺一看来人是派出所所长陶谦,立刻走上来打招呼。“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张顺知道陶谦是陶家庄人,怕万一他真来了,不好面对自己这些同村人,所以即便听说霍丽萍在陶家庄出了事,也没告诉陶谦,只是自己带着姜婷婷赶了过来,没想到这事还是让他知道了。
不过现在看陶谦这架势,好像还真要抓人,他又赶紧出来打圆场。开玩笑,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压下去,又用了一番激烈的言辞,才把这个全乡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如果真让他闹起来,再把这些村民逼反了,那他之前的工作不是白做了!
不过,虽然张顺好心,但却没想到陶谦却根本连理都理他,直接走到了陶老五的面前,一把抓住陶老五的脖领子,唬着眼大声问道:“老五,谁闹事了?谁打人了?”
被陶谦这么一吼,陶老五马上反应了过来,指着张顺道:“他,张副乡长动手打人了!”
“张副乡长?”陶谦两眼阴侧侧地盯着张顺,“干部打群众,这可是犯纪律的事啊!”
张顺被陶谦说的一愣,他到底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帮陶老五的?
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陶谦又是派出所所长,张顺也不好指责他什么,只能笑着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么说,张副乡长是承认打人了?”陶谦听完张顺的讲述却是眼皮一挑,不阴不阳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陶谦,你这是什么意思?护短也没你这么护的!”一听陶谦这话,霍丽萍就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那该怎么护啊?我到要跟霍主任学习学习了!”陶谦说着,露出了一脸暧昧的表情,看看张顺,又看看霍丽萍,眼神中的意思,就是傻子都能看明白了。
“你!陶谦,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有没有欺负人,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群众?”陶谦咧嘴一笑,一把抓过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瞪着虎眼大声问道:“小六子,张副乡长有没有打你?”
“我……我……”小六子被陶谦吓得一哆嗦,看看张顺,又看看陶谦,结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打没打!”看到小六子不说话,陶谦又是一声大吼。
“打,打了,不过是我们先……”小六子刚要解释原因,结果却被陶谦一个眼神给吓住,最后三个字生生憋了回去。
“张副乡长,你还有什么话说?”陶谦笑着看着张顺问。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张顺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陶谦这是有意在针对他。不过张顺毕竟也是光棍出身,这种耍不说理的事,他以前也没少干过,陶谦毕竟还穿着身官衣,就算要耍不说理,也不敢像他以前在宁远县混的时候耍得那么彻底。
于是张顺微微一笑,“怎么?陶所长是要把我就地正法了?”
陶谦被张顺一句话问得一愣,他还真没想到,张顺这么个年轻小伙子,能这么有气势。在他看来,张顺这么年轻就当了副乡长,又是到了外乡,肯定是战战兢兢地,不敢得罪任何人。可是现在他这态度,好像一点都不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