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小重山
一纸轻寒2017-08-03 13:123,530

  人间四月芳菲尽,黛辛眉一行早就把行装收拾好,辞别父母,就要到江南去筹谋建立墨莲门总舵的事宜了。司徒文正自去马棚挑选了一匹骏马,也简单收拾,就要跟着同去。黛辛眉哭笑不得:“我们一行都是云英未嫁的女子,公子跟着却许多不便。还望您顾着我们的名声,不要让我等为难。”

  司徒文正心道:也不照着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一个个皮肤粗糙,表情呆板,好像是别人欠了许多银子似的,哪有一些姑娘家的娇嫩柔媚。文正还怕你们被连累了名声呢。若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司徒文正却不愿折磨自己的眼睛。他腹中许多诽谤,口里却道:“我的性命是姑娘救下的,如今未能回报,一路上希望尽些绵薄之力。江湖儿女,原来也没有许多讲究,姑娘若真觉得不合适,对他人只称作是自家奴才罢了。”

  黛辛眉彻底无语,她看不透眼前人了。司徒文正醒来之后,言语间从未真切感谢过黛辛眉。他在山庄自在非常,简直好像呆在自家一样,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不询问黛辛眉的身份,也不想着离开,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好像大家都一直是这样生活着似的。黛辛眉觉得司徒文正是骄傲的,他常常吟诗作画,也常常舞剑高歌。虽然大夫反复交代了不许饮酒,可他总要偷偷醉上三分,然后露出异常满足的模样,找黛辛眉切磋武艺。高兴时候,司徒文正侃侃而谈,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落寞的时候,他就到山庄清净之处,淡淡地看日出日落,星移斗转。

  在黛辛眉看来,司徒文正真的是好有趣,他倒是更像江湖中的游侠,身上满是看破红尘的傲气和清高。这样一个人,忽然愿意以奴才身份自处,如何不让人震撼?奴才?白衣飘逸,风流倜傥,满腹诗书,才华出众,真真好个奴才!黛辛眉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索性开心道:“好吧,你这奴才,赶紧到前面开路。”

  “好嘞!”司徒文正看着黛辛眉清澈眼眸里的喜悦,心头一暖,不禁朗声答应着纵马前去了。

  在武宁昆山的时候,黛辛眉已经收了数十个门人,都是些身世坎坷的女子,无根无蒂,跟了她,就好像有了家一样。她们在武宁购置了宅院,先安置下来,借助着武林盟的势力,陆续经营些生意。可女子的心中,往往都渴望温暖,她们不喜欢武宁的风寒,相约南下,到江南湘州去建立总舵。那里好山好水,四季如春,众女子广收门徒,买上一片水泊,采桑插秧,种藕捕鱼,岂不美哉?于是黛辛眉带了五位功夫高强的姐妹,先行至京城附近,拜见过父母,又一路南下了。只不过,当初决定只有女子的门派,却忽然多了个司徒文正。

  也许,他不过是个过客,黛辛眉想,或者到不了江南他就会离开了。能同行一时算一时吧,难道还奢盼天长地久?这正是:雨后虹,草上露,只盼望今朝相伴;乱如絮,飘如萍,谁敢奢求长久?

  咫尺天涯暗生情,天涯咫尺起相思。

  朝行暮宿,饥餐渴饮,黛辛眉数人已经行却数千里,旅途中,住店打尖都有司徒安排。黛辛眉瞧着司徒文正为人忽冷忽热,性情虽毫无定数,但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心中更起千千结,结结惆怅无人诉说。

  一路南下,将至襄州,黛辛眉道:“襄州如今不太平,此去难免会招惹麻烦,不如改道梧州。虽说绕远了路,倒是难得清静。”

  司徒文正皱起眉头道:“我之前听人说道,襄州府金万维曾得到两块星辰天玄铁,想去碰碰运气。你们若是绕路,就此别过也好。只是他日到了湘州,我该如何去找你?”

  襄州原本富饶,千奇百怪的事情也多,传说四十多年前,狂风暴雨大作,天上落下两块火红的石头,兀自燃烧三个日夜,大雨不能浇熄。等到三日后天光放晴,两块石头化作天青色;暮色四合之时,流溢霞彩;星辰明朗时又闪烁星光。襄州百姓敬畏异常,时时参拜,此处香火渐旺,盛极一时。忽然有一日,襄州知府金万维上任,听传闻前来观赏,走近前时,两块石头瞬间黯淡无光。人们说,知府出身状元,也是文曲天星,故此石头不能在他面前放肆。又有懂行的人道:“那却不是石头,是天降奇材——星辰天玄铁,用来锻造宝剑好不过。”金万维只是个文生,对造剑什么的事情很不热心,只将石头收在府中,自有一番心思,以为是天赐异象,助他速得民心。

  听见司徒文正所言,黛辛眉想起曾听过的传说,心中明了,司徒是要去寻做剑的材料,他这个人,说过什么,总心心念念记得。黛辛眉暗叹,不知报了恩情后,司徒的心愿已了,二人会不会从此陌路?黛辛眉心头一荡,坚决道:“那我们也走襄州去吧,都是江湖中人,原也不该怕事。”

  司徒文正看见黛辛眉坚持,也不阻挡,莫名被眼前人星眸中的坚定和豪爽震撼,心中暗道:好一双眼眸,清澈宛如碧波,难得竟然有些勃勃英气暗藏其中,此刻那目光凌厉,简直让人心动。可惜,可惜,长在这样一张脸上,表情呆滞,白白浪费了灵动的眼眸。

  七人并不多言,也不改道,就这样策马迎着襄州风波而去。

  夕月王朝疆土开阔,南北季节分明,黛辛眉一行匆匆赶往江南,渐行渐暖,烟柳扶风,已然初夏。可北方武宁山巅的冰雪仍未消融殆尽,一片料峭春寒。千影从小就生在北沁岭上,竟然最怕寒凉,此时他仍然紧紧裹着银狐裘,屋中笼着炭火小炉,手中捧着一卷旧书心不在焉地诵读。张亭推门进来,卷进一股寒风,千影打了个寒颤,冷冷道:“你来干吗?那批货物可是得手了?”

  张亭面色得意,把一双冷手熏在暖炉上,粲然道:“爷出马,马到成功,秦玉山这一年是没有琼玉浆滋养身子了。更妙的是火晶上人修炼至阳功法,没有这好玩意儿遏制,还不知道要暴躁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发起脾气,可是不认徒子徒孙,呼呼哈哈,胡乱打去,青阳门更要乱套,想一想便觉得好笑。”

  “好笑?”千影也不觉露出了笑容,他嘴唇极薄,笑起来总有些讥诮的意味,“何显生还不知道怎样肉痛至极呢。琼玉浆、紫阳花、还有寒参,哎呀,哪一样都是万金难求。难得青阳门财大气粗,又和药谷交厚,好容易才请到药谷子弟帮忙寻找一些,谁知道你更加运气了,给人家一锅端掉。你把这些货物都弄到哪里去了?”

  “呃。”张亭笑了笑,“我刚拿去和师傅分吃了一部分,赏下人一部分,给紫陌和她那个冷美人儿主子留了一些。”看着千影面色不好,张亭忙道:“给你也留了一份,你不用着急。”

  张亭的眼中,其实没有任何金钱的概念,他手中若是无钱,总要舔着脸求千影接济,可他一旦有了银子,开销完全无度,有用无用的东西,只要看着顺眼或者新奇,他都要买来玩耍。千影每一次给银子,都只好交给韩靖,不过这个师傅也不比徒儿靠谱多少。想水婵娟临终赠与的珠玉宝贝还有那些银票,其实够普通人家十辈子开销用度了,结果呢,现在早就所剩无几了吧?每一次问这些家当,张亭就会尴尬,尴尬的模样让千影更加好奇,而不是心疼,他常想:这个人,怎么花的,想在这样短的时间,将这笔不菲的数目用掉,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张亭每一次出手,一定是请缨去夺青阳门的货物,或者药材。偏偏他对这些物事没有价值观念,夺回来之后,三十两银子一件的金丝缠锦袍,他随便赠予路人;百余两银子一株的雪灵芝,他喂给受伤的吞云殿下等子弟;千金一粒的珠子,这傻公子眼睛不眨就送给莲心,还有千影房中的丫头……

  千影的神经,早已被张亭一次次莽撞和离奇的举止给刺激的日益麻木。他尝试把张亭的战利品看做过眼云烟,甚至,看做虚无,横竖也不是自己点滴积攒的,只当买张亭高兴,让这个小爷不惹事端就好。可是今日,千影的脸色出奇难堪。平日里苍白的双颊,忽然呈现不正常的血色,嘴唇也由淡红色凝结成深紫,他瞪着双眼,张大了口,却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看见千影的神色,张亭忽然意识到事情严重,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和惭愧,小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很贵重,你是不是很需要?要不我跟下人商量下,用银子把这些再给买回来?我也不给紫陌留着了,好不好?只是,吃进肚子的,你就不要强迫我吐出来了,吐出来大概也没有用处了。”

  “你真的吃了?”千影焦急问道。

  张亭更加无奈,道:“真吃了,吐不出来。”

  千影摇头,紧紧拉住张亭的手就往外走。

  张亭也不敢反抗,期期艾艾跟在他身后嘟囔着:“你不会把我送走吧?我知道错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不要自作主张了,咱妹妹还等着我给她报仇呢,咱娘还在天上看着呢,是吧,哥。”

  “你若是不好好跟着我走,马上就能和她们作伴去了。”千影的表情更加紧张,又被张亭一番话气到几乎吐血,“要不,我准备些东西,烦您给妹妹和娘带去,再捎句话说,我报了仇就寻你们去?”

  “不至于啊。”张亭失色,“你为了这些东西要我性命吗?我还没有活够啊,我还想看看紫陌过得好不好,我上有爹娘和师傅都要孝敬啊,还有外祖,还有三姑母,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还有……”

  “天下温凉琼玉浆,天下至阳紫阳花,天下极阴冷寒参。”千影摇头叹道,“你当你的身子,也是天朝极地——凌寒洲啊?一同服下三种相克的药物,再不看大夫,一时三刻阎罗王便要召见。”

继续阅读:第57章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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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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