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没有答应，也没有说拒绝，只是将笛子交到了艾晚的手里，站到了艾晚之前所站的位置。奚华安满意一笑，向九娘投去温柔的目光，目光似乎会升温，再一次灼得她满心不安，她局促地扬起艾晚的银针长鞭，跨步而起，击向长空……
天色渐晚，众人也渐渐疲惫了。在西陵荒原，条件虽比不得鬼宫总舵，然而温饱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每个月她们都要到这里来集训，选拔出最优秀的鬼女继续训练。最开始大约有几千人，但经过了三年，现在还在集训名列中的，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九娘想要建一支“红颜煞”，要做的，自然是去刺杀他们亦恩亦仇的敌人——大明皇帝！
门“吱呀”一声开了，烛光摇曳，照到来人的脸上，有几分阴森，倒把坐在案边思索事情的奚华安吓了一跳，见是艾晚，他笑道：“昔日五祖在惠能的门上敲了三下，惠能便月夜三更到了五祖房内，获授金刚经……今日，恰也已近三更，艾晚来找我，莫非是为了白日之事？”
艾晚此刻心中甚是纠结，各种情绪纷然杂呈，欠身道：“白日是艾晚鲁莽了！”
“我以为那次你带我去‘金风玉露’的山洞，是因为你已经放弃了对我的怀疑，”奚华安认真地看着艾晚，“或许我的估计是错误的，你比我想象地还要……”
“不是的！”艾晚打断道。
“你的鞭子虽然没有淬毒，你不想杀我，但是那么多银针，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砸来，分明是要我非伤即残！”奚华安故作愤恨，眼底却溢出一丝温和，似乎是在故意演这出戏一般。
“我……我本应该相信你的！”艾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哆嗦，“这次，我是真心来求教的……请相信我！”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奚华安背手而立。
“这次，我并不知道是九娘有意要试探你的，我不知道你来西陵荒原是有九娘授意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要来窥探你们的秘密的？”
艾晚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护法，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鬼宫的事情！”奚华安佯作生气状，“艾晚，你现在要我相信你，那么你也得相信我才行！信任，是相互的。”
艾晚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心振荡，她开始不确定，不确定这种总是要和他作对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恨吗？没有恨的理由。
怀疑吗？可是她已选择了信任……
那么，是……
“走吧！”奚华安先一步跨出了屋子，“现在离天亮还早，我也没心情睡觉，既然你要提高武艺，不如趁现在。”
“为什么是现在？”
“现在可以尽情地吸收明月和星宿的精华！”
艾晚不明所以地看着奚华安，满脸都写满了“不明白”。
奚华安道：“不明白？”
艾晚点点头。
奚华安拿出酒壶，喝了一口酒，笑道：“骗你的！”
“……”
深夜练功，艾晚也曾尝试过，只不过都是自己一个人闷得慌才会出去练功，往往是饱受寒夜之苦，寂寞无聊，练得久了倒也了无兴趣，最后又滚回被窝里一觉到天明。
然而接连着的这几个夜晚，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何为“充实”！
站在沙丘之巅，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月亮；尽管她的，梦想还是那么遥远，但是已如今晚低矮的月亮一般，似乎触手可及。
夜风撩起了二人的头发，飘逸如斯。艾晚仿佛间看到缕缕青丝相互纠缠，心中忽然流淌过了一股暖流，还伴着几许紧张……
她忽然想时间就静止在夜风扬起的这一刻。
也许，这就是所为的，为了某种感觉，而留驻。
这次集训未满半月时限，众人便匆匆往鬼宫总舵赶，听说是驻桑蜮国的分舵主投奔来了。别看鬼宫成立不过十年，然这十年时间他们都没有全部荒废在与中原各大帮派的对抗上，也悄悄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正像守护神兽鱼妇一般，人们都认为消失了千百年的桑蜮国，却还是被鬼宫给找到了，这也不得不说是鬼宫的实力之大，确实是值得中原各大帮派联合对战的敌手。
《大荒南经》云：“有蜮山者，有蜮民之国，桑姓，食黍，射蜮是食。有人方扜弓射黄蛇，名曰蜮人。”
不过此时的桑蜮国早已不是千百年前的那个“蜮民之国”了，随着时代的变迁，“蜮民之国”消失又复出，复出又消失，忽隐忽现，让人们捉摸不清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奚华安久居中原，于大荒之事，亦是不明所以。若不是这一次见到了鱼妇雕像，亲耳听闻了眼前之人对桑蜮国的描述，恐怕也根本想不到，在这大荒之中，竟真的有这些上古所遗。
驻桑蜮国的分舵主撒克是一个缺了下门牙的老头子，说的话也不甚清楚，九娘与奚华安也听不大懂，倒是艾晚用吐谷浑语道：“撒克舵主竟也是吐谷浑人？”
撒克闻言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也用吐谷浑语道：“诶，小姑娘你也是咱吐谷浑人？”
艾晚点点头，笑道：“撒克大叔，您怎么会突然来到总舵？”
这位分舵主撒克九娘是知道的，不过几年前来过一两次，但也有许久没有来了，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关于撒克的那部分也不甚清楚了。即便是认识，也只能重新认识了吧！九娘问艾晚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艾晚用汉话和九娘说道：“他说他也是吐谷浑人，我正在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呢！”艾晚又看向撒克，用吐谷浑语问道：“可是桑蜮国出了什么事情？”
撒克道：“我们是被桑蜮国的君主赶出来的！”
艾晚道：“明明我们已经收复了他们那片土地，你们怎么会被赶出来？”
大约是六年半前，有一批大荒蛮人入侵尚未成形的大明，鬼宫受命出兵伏击，将那批大荒蛮人收拾了干净，打入他们腹地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蜮民之国”的遗民后代，“蜮民之国”也改称为“桑蜮国”。那些蜮民抗拒不了鬼宫的势力，便甘拜下风，任鬼宫差使。当时的得力将领撒克被任命为分舵主，镇守在桑蜮国。
撒克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当时的强力压制，并没有让他们顺服，反而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仇恨！这些年，他们利用我们鬼宫交给他们的一切，反过来要侵袭我们，不失为那场‘鬼桑之战’的代价！”
艾晚将他的话转述给了九娘，又问道：“那目前情形如何？”
撒克道：“幸而我那老婆子与桑蜮国的一名服侍王后的嬷嬷交好，听了那嬷嬷报的信，我便布置好了一切，带着妻儿连夜往总舵来，希望得到支援！”
艾晚转达后，疑惑道：“难道我们分舵的力量还是不足以对抗桑蜮国吗？”
撒克摸了摸自己的秃顶，无奈道：“此事说来，还真是汗颜……毕竟我们分舵在桑蜮国也生活了这么多年，当时年少的姑娘小子们，也都嫁了人的娶了媳妇的，而且多是桑蜮国的蜮民，生活也算美满，没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鬼宫继续厮杀下去，他们希望过平静的生活。令我更恼火的是，竟有一部分人试图说服我与桑蜮国联合，这样也就相安无事……”
艾晚转达了撒克的话之后，九娘怒道：“这是万万不能的！我们怎么可以向他们小小的桑蜮国屈服？”
奚华安思索片刻，问道：“艾晚，你问一问撒克分舵，现在愿意跟着我们鬼宫的，到底还有多少人？”
艾晚用吐谷浑语问了撒克，撒克却沉默了，他阴沉的脸带来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九娘与奚华安心中均是一紧，恐怕，情况比所想的还要糟糕！
果然，撒克经不住艾晚的问话，只得道：“其实，除了我与亲近的十个手下，便再无人了……”
艾晚翻开记录历史的手札，指着记录，念道：“当时分明是派出了三千人的，而且……还是三千精锐，而现在竟然只有十个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即便如你所说他们不愿意这场冲突毁坏自己的家庭，但是三千多人，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况且都是鬼宫的精锐！”九娘对此感到十分震惊，她不敢相信那些锐士就这样凭空融入敌营。
撒克道：“宫主不信，属下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如此，如今要紧的是怎样去对抗即将攻来的桑蜮国军队？”
奚华安紧紧地盯着撒克的双眼，他明显地感觉得到撒克的眼光一直在躲闪，侃笑道：“艾晚，你问问撒克分舵，就说‘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艾晚如是转达，问了撒克好几遍，撒克才嗫嚅道：“其实……其实之前和桑蜮国的军队有过一战……”
“什么！”
“已经有过一战！”
“没错，除了不愿意参战的那一千锐士，剩下的两千锐士都已经……已经没了……”撒克耷拉着上眼睑，露出了眼皮上那久经风霜的皱纹，乍一看让人不由生出心疼。撒克今年已至不惑之年，这一战定是在他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就已开始。他们来不及撤退，只能迎上去打，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比桑蜮国强百倍的两千鬼宫锐士全军覆没呢？
撒克艰难地咽了一口茶，语气沉重，道：“杀死我们那两千名兄弟姐妹的，不是桑蜮国的国民，而是他们的绝杀武器——蜮。”
“蜮？”他们三人都一阵惊讶，“莫非这上古的生物，又复活了不成？”
“凡是对奇闻略感兴趣的，都应该知道，据说蜮是一种像鳖的动物，能够含沙射人的影子，被射中影子的人就会生病。”撒克讲得有些激动，十天虽然不是很短，但在他的脑海里似乎那件事情是刚刚发生，“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有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大约有一尊佛像那么大！”
艾晚惊讶道：“一尊佛像那么大？那岂不是一脚就可以踩死好几个人？”
撒克点点头，道：“他们不仅个头大，数量也很庞大，那个时候……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我估摸着有好几百只！”
“有人操纵着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