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左眼皮上有一道很醒目的伤疤,乍看起来有些可怕,他习惯于低着头说话,听说当时他被房黎捡回来之前曾经险些被人杀害。此刻,他虽然隔得有一点远,但依旧是低着头说道:“公子,属下已经打探过了,前方的小镇上有一家客栈能够容纳下我们这一千名锐士!”
房文风在被老虎二秃子吃萝卜这件事情惊吓到之后,再一次被惊吓到了,问道:“谁家开的客栈……居然可以住这么多人!”
李重解释道:“其实,那是一座荒弃的大宅子,不过一直有人看守打扫,渐渐地也就变成和客栈差不多的了。平日里会接待一些需要长久租住的客人,也会接待一些短住的客人。只是这个大宅子的名字取得和城里的那些客栈一样……”
“叫什么名儿?”苏小墨好奇地打岔道。
李重笑道:“这座大宅子,唤作‘郎来客栈’。”
这是一座小镇,出入相对容易,便也没有太刻意地避开纷繁的闹市,一行人准备直接从城里穿过。一般来说,一下子来了千把个人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会引起这些镇民的太大的注意。但如今房文风身边跟着那骑着白毛幼虎的苏小墨,一切瞬间就不一样了。
路人纷纷退避开来,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阵势挺像是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但这气氛嘛……却多少像是在研究他们是不是外来入侵并心怀恶意的匪贼……
苏小墨不自在地扭了扭坐在虎背上的屁股,这种感觉比她第一次进入大名城的时候还要糟糕,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可现在身后跟着一千个人!
而她,相当于是这一千个人的领袖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镇民们认为那一千名锐士是山寨土匪的话,那么苏小墨和房文风就是土匪头头。如果他们认为房文风是山大王,那么……
那么她岂不就是压寨夫人!
“噗——”
苏小墨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一跳,不禁把刚咽下去的酒全数喷了出来,滴到了二秃子的脑袋上。有着轻微洁癖的二秃子很是不爽快,低哼着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不要紧,倒是吓得路人又往后退了三步。更有一个小女孩吓得直抱着她爹的胳膊,哭闹道:“我怕……我好怕……”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善良的苏小墨最见不惯小孩子被欺负了,她狠狠地拍了二秃子一脑袋,从房文风怀里抓出几只铜板后跳下虎背,将铜板递到那卖糖葫芦的商贩手里,抽了两只糖葫芦,连忙递给那哭闹的小女孩。
“小妹妹,不哭了不哭了,姐姐给你糖葫芦吃,好不好?”
小女孩见苏小墨买糖葫芦给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擦干了眼泪,接过糖葫芦,破涕为笑,说道:“谢谢姐姐!”
苏小墨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才乖嘛!”
小女孩他爹将孩子放下,想掏出买糖葫芦的钱还给苏小墨,却被苏小墨拒绝道:“不用不用,本就是我吓到了这位小妹妹。”
女孩他爹问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是做什么的?又是从哪里来?”
“噢,我们是驯兽的,从京城来。”苏小墨指了指二秃子,“那只老虎就是我驯的,它不咬人的,很听话呢!”
“真的吗?”那小女孩舔了舔沾着糖的嘴唇,问道:“大姐姐,那只老虎真的不咬人吗?”
“当然不会咬人了!”
“那……大姐姐,我可以骑在它背上吗?”
这……没有吓到苏小墨,却令房文风受到了第三次惊吓——三年未行走江湖,现在的女孩子已经从小就这么强悍了吗?这么一个小不点的女娃竟然跟苏小墨一样要骑老虎!文风公子不禁扶额轻叹,如今“世态炎凉”啊……
苏小墨没有搭理那个扶额轻叹的文风公子,而是开心地抱起了那个小女孩,抱着她骑在了二秃子的背上。小女孩欢笑着揉了揉二秃子的脑袋,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这是,小女孩的父亲又说道:“看诸位初来此地,不如到我的宅院里住下吧!”
房文风警觉道:“阁下的宅院在何处?”
小女孩的父亲道:“在下经营着一家客栈,就在城西,若是不嫌弃,不妨移步。”
房文风又道:“可是‘郎来客栈’?”
小女孩的父亲惊讶道:“不想公子一外地人,竟然……真是,令阮某受宠若惊哪!”
那闺女叫阮婉,父亲叫阮溪岚。据他说父辈原是这枫林镇上的员外,后来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就只能守着那一座大宅子过日子了。娶妻之后也曾想过要赴京考取功名,但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官场之中的那些明争暗斗,也便放弃了那个念头。如今与妻女住在老宅里,将老宅院经营成客栈,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却也有趣。
“郎来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一只手平放在额前挡住那刺眼的阳光,看到阮溪岚回来了,笑着提起裙摆小跑过来,一边说道:“我就说你们爷儿俩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这都要用午膳了呢!”
“娘——”
阮婉哧溜一下子滑下了二秃子的背,朝着那年轻妇人跑去,一个跟头跌到妇人怀里。那妇人心疼地抱住阮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怎么样,起得早了就可以和爹爹出去玩,开心不?”
“开心!”阮婉又指着苏小墨和二秃子说道:“娘,这位大姐姐可厉害了,她会驯老虎呢!”
驯老虎……驯兽?那年轻妇人疑惑地扫视了苏小墨两眼,目光锁定在了二秃子身上,眼中却看不到畏惧,反而有一丝隐约的亲切。她对苏小墨说道:“姑娘这东珠灵虎尚年幼,看起来已经奔波劳碌了好些日子,该是饿了吧?”
苏小墨闻言不禁扬起了眉毛,跳下虎来,讶然道:“不想这位夫人竟能识得我的东珠灵虎,不知夫人系哪里人?”
那年轻夫人道:“叫我绿眉就好,我就是本地人,与夫君溪岚一块长大的。”言罢,朝阮溪岚使了个眼色,阮溪岚会意地笑了笑,看着绿眉的眼神柔情脉脉。
房文风心想,难怪这阮婉在听说二秃子不咬人之后还敢骑上去,原来是从她娘亲这里继承来的……想着想着,不禁开始猜想苏小墨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噢!”他脑袋上一阵微痛,扭头时恰看到苏小墨紧了紧腰间的双刀,不禁怒火暗生。
苏小墨却突然回眸瞅了他一眼,饶有百媚生花之态,见房文风的表情呆住了,又微笑着转回了头。
绿眉和阮溪岚将众人迎进大宅院,要说是宅院未免不符合这里的宽阔敞亮,加一个“大”字,或许能够使得大家对“郎来客栈”的大小有着更为准确的概念。除却“郎来客栈”之中原本住着的客人,也不过还剩得四十间屋子,而抛开苏小墨、房文风、文喜和李重不算在内,那一千名锐士也必须得二十七人住一间,实在也谈不上舒适。
不过,凤夕山庄的锐士有着“随遇而安”的精神,这种精神充分体现在吃苦耐劳上,有床睡床,有地睡地,就是四周都是水,他们也可以安然无恙地睡在水里并且保证不生病!
这样强悍的战斗精神,房文风是领教过的,因为奚华安就有这样的精神,更不用说他亲自训练出来的锐士。
因为只有苏小墨一个女的,所以她很荣幸的住进了个人间。
夜色渐浓,她闩上门,接着微弱的烛光翻阅着那本一直带在身边的爷爷的手札……
呀!找到了,枫林镇,郎来客栈……
原来,这个客栈并非如阮溪岚所言是从他这一辈才开始经营的,分明是有着一段历史的。手札上记的清清楚楚,书曰:“郎来客栈,前朝……”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将烛火吹灭,下文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到了。苏小墨接着月光在桌上摸索着火折子,却感到颈间一阵冰凉。
架在脖子上的,分明是一把刀!
丝丝凉意透过肌理渗入后颈,激得苏小墨不禁打了个寒颤,依这持刀人的力度,估摸着是名女子无疑。这“郎来客栈”之中,认识她苏小墨的女人,自然只有一个,揭穿不揭穿,还得看她逃脱这刀口的速度快不快。
苏小墨一动不动,轻声问道:“有何要事,不如坐下再谈。”
刀子却没有挪开,反而抵得更用力了,她的后颈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丝微痛。持刀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瓮,依稀可辨应是蒙着面纱。
“说,你到底是谁?”
苏小墨答道:“苏家独女苏小墨。”
“苏家?”持刀人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刀子松开了一点点,“你说的苏家可是当年名震江南的调香世家苏家?”
这一回换作苏小墨惊讶了,说道:“世间的苏家有千千万,你怎么就料定了我说的苏家就是你说的苏家?”趁着刀口松开后颈的瞬间,苏小墨猛地一掌朝后拍去,正中持刀人腹部,那人吃痛捂肚弯腰,苏小墨立马扭转了局势。
她抽出双刀,一把刀迅速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另一把刀挑开了那人蒙着脸的面纱。
果然,是她!
“恕妹妹我斗胆猜想,绿眉姐在做老板娘之前,做的可是窃盗的勾当,亦或是,杀……”
“休得胡说!”
绿眉的手一直捂着腹部,没有拿开,估计是苏小墨的那一掌打得有点重,亦或是绿眉……身怀六甲?苏小墨这样一想,不免吓坏了,一把拉过绿眉的手腕,搭上脉。
少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还好,孩子没事儿……”
“你先回答我,到底是不是调香世家的苏家?”绿眉没有抽回手,而是任由苏小墨抓着,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你的那只东珠灵虎,可是你爷爷养的?”
“当啷!”
架在绿眉脖子上的刀从苏小墨的手中滑落,她借着月光想要努力地看清楚绿眉的容颜,尽管白天的时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但这一次不一样,绿眉如果只是知道东珠灵虎那并不稀奇,但绿眉她知道爷爷养了一只东珠灵虎,这就不寻常了!
除非,绿眉是苏家人;亦或是,苏家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