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有两三名女子自门外而来,轻纱薄衣身姿曼妙但无一例外都怀一身卓绝武艺,举手投足间可见那不容掩藏的杀气。这些女子周身散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令红衣女子心中一惊,暗想这涤尘心法的修炼秘籍早已被她一把火烧为灰烬,为何还会有人练得此心法?
乔丞相看出了她的怀疑,坦然道:“早在宫主您烧毁涤尘心法修炼秘籍之前,我就已经派人调换了秘籍……或者,准确地说是将拓印本与真的秘籍做了调换。”
“难怪菩提琴师愿意将此琴赠出而没有留恋,原来是后继有人了!”红衣女子的手悄悄伸向了背后的红里银面二十四骨伞,饶有深意地道:“看这天,变得也快,怕是有雨。”
“既然天有雨,那宫主又何须急着离开,”乔丞相命人上了杯热茶,腾腾热气在红衣女子的眼底萦晕而开,“不如,赏脸当一回琴客,如何?”
菩提七弦琴落入一名紫罗纱裙的妙龄女子手中,陌生的琴弦在她的手底却像是相识已久一般,动听的弦音缓缓流出,婉转清丽又不失点缀的妖娆之华。
红衣女子渐渐松开握着伞柄的手,看了那着紫罗纱裙的女子两眼,勉强道:“既然丞相大人盛情款待,我也没有拒绝之理。”
流音之下,在座的二人明为听琴,却是在暗自揣摩着各自的心思。
乔丞相有意将红衣女子留下,为的就是让她明白除了菩提琴师,这天底下能用菩提七弦琴杀人的并非只剩下她一个。他乔隆十五岁入世闯荡,如今四十五年的风雨之路,其能耐,其地位不是她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小丫头可以撼动得了的!
他说过了,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茶杯不大,三两口就可以喝尽的热茶生生被红衣女子喝到凉,都还没有喝完。她将茶杯一搁,底气十足地道:“我想,这回丞相大人该兑现您的承诺了吧?”
抚琴的紫衣姑娘没有停下手指,乔丞相沉稳老练的声音透过琴音清晰地传入了红衣女子的耳中,听他道:“剩下的荼蘼子已经让风使者领走了。”
“那说好的叶家四成资产呢?”
乔丞相的脸上露出些微的不悦,说道:“叶家的资产自然是会送到宫主手里的,不过老夫遇到了些困难。”
“什么样的困难能够绊住丞相大人的脚?”
“想要叶家这四成资产的可不止宫主一人,”乔丞相狡黠一笑,“万死穴也想要呢!”
红衣女子沉下脸来,语气变得冰冷,说道:“丞相大人不该言而无信,凡事也讲个先来后到,先与您定下约定的是我们鬼宫,与它万死穴何干!”
乔丞相却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微微皱了的衣袖,面色和缓道:“宫主只是为老夫取来了这杀人的工具,却没有教给我杀人的方法。而这涤尘心法,正是万死穴穴主替老夫取来的,您说这小小的叶家四成资产该给谁呢?”
“啪——”
红衣女子有些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凉透了的茶水随着桌子的振荡泼洒出来,洒到了女子的手背上,弄脏了一抹洁白。
“丞相的意思,是不想给了?”
“要怎么样理解,是宫主的事。”
“既然丞相出尔反尔,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履行诺言!”红衣女子说着就要出招夺回那紫衣姑娘手下的菩提七弦琴,谁料竟觉得有一股气墙挡在身前,令她怎么也过不去。乔丞相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
“宫主与其在这里向老夫讨要那叶家的四成资产,不如去夺回快要落入万死穴手中的宝物。”
“什么宝物?”
“清虚观的炉火烧得有些旺了……”
闻言,红衣女子有些诧异,继而冷冷地看了乔丞相一眼,终拂袖而去。
入了春来,时间过得飞快。御史台后院的那树桃花已经露出了粉嫩的花苞,尖削下一抹柔圆,摸起来顺滑香腻。
老判官的白发又多了好几丝,站在荷花未开的池子边,背影徒添了几分苍凉。
“任务失败了?”
奚华安的步子顿了顿,轻声道:“不知……大人是怎样定义成败的?”
老判官转过身来,稀疏的眉毛上仿佛是盖了一层薄薄的霜,几分严寒几分凉,听得他道:“华安,若是你此刻还想要离开,我可以放你走,再向陛下请求,他兴许会同意的。毕竟,朝廷历来都不干涉江湖侠士的自由。”
历来都不干涉江湖侠士的自由?亏他们说得出口。奚华安在心里一阵冷笑,现在要放他走,可惜他却不想走了。
“大人,华安觉得在御史台做事比守着偌大的山庄有趣多了,”说着,奚华安便从怀里掏出那封菩提琴师交给他的信,“既然大人与家父是故交,可知道家父这封信中有何含义?”
老判官疑惑地接过了奚华安手中的信封,拆展开来,之间那信上只书了一个“孤”字。
“依这笔力与走风来看,是令尊的亲笔无疑。不过……”
奚华安双眉一紧,道:“不过什么?”
“不过,老夫实在看不出这一个‘孤’字里,令尊到底要表达何意。”老判官将信又叠好递回到奚华安的手里。
“那大人可知在家父去世之前,还见过些什么人?”
这件事情着实奇怪,告诉他父亲之死另有原因的是老判官,如今他刚找到了第一条线索,老判官却偏偏要放他走了。于情于理,都透着十足的古怪!
而今,既然已找到了一封信,那么肯定就还会有第二封,第三封……直到,直到可以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至少得是能够表明达意的话。奚华安是这样猜测的,所以他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所有线索的来源,都还得从老判官这里套出来。毕竟,他是整件事情的挑起者。
老判官略加思索,方才说道:“许多年前,你父亲比你稍大些的时候,我与你父亲结识。当时我初到御史台做事,年纪虽要大些,但到底是办事经验不足,很多案子又牵扯到江湖中人,不便插手。幸而遇见了你父亲,他帮我解决了很多我无力解决的案子。那个时候,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呢!”
奚华安笑着挠了挠头发,他朝奚华安摆摆手,示意他坐在石凳上,立时有两名小厮给他们奉上热茶。
老判官继续说道:“当年的凤夕山庄虽然没有如今的强盛,但在你父母亲的经营之下,也可谓是蒸蒸日上不可小觑。江湖之中各大帮派都争相要与凤夕山庄结交,其中最先与你父母亲结交的便是刚从少林寺走出去的菩提琴师,其次便是清虚老道长,再次便是峨眉山的沉兮师太……你父亲去世的半个月前,曾经来找我喝过酒。”
奚华安疑惑道:“家父去世前半个月,找您喝过酒?”
老判官点点头,道:“当时看他已经是寿将告罄的模样,我也不禁担心,毕竟他比我小那么多。”
“家父为何会突然来找您喝酒?”
“我想,他是知道自己的时候不多了,专门找老朋友喝酒叙旧的吧!”老判官回忆起来眼睛变得迷离了,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乎多年前喝酒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走后,我问过他要去哪里,他说要去谢谢那些曾经帮助凤夕山庄的朋友们,为最后的时光增添些光彩吧!”
奚华安道:“所以,您怀疑家父去了菩提谷?”
“不是怀疑,是确信。当时凤夕山庄刚刚在武林上有了些地位,便遇到了无处可去的菩提琴师,你父母亲好心收留了她,也从此成为了好朋友。你小时候应该见过她的,她与你母亲关系很好。”
在菩提谷时,菩提琴师与他说的那句“虽然没有正式见面……”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原来她确实见过自己,不过恐怕不止是小时候,应该在父母亲去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照拂过自己吧?
“所以,老夫认为,你要还想顺着已有的线索找下去,就得顺着你父亲走过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家父走过的路线?”
“或许,你可以去武当山清虚观看看。”
奚华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大人!”
蓟州双城郊外,菩提谷内,柳梢台上月轮高。
摆琴设案,美酒在侧,焚香静待。
菩提净了双手,抚上一把最普通的七弦琴,笑意盈盈。
“惠郎,此后,我都不会再杀人了……”
朱唇轻启,歌声婉转动听,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相拥而憩的夜晚。
“一曲罢后,花下无眠。无处可诉,对花对酒。
此生漂泊,伤痕几度?相思渐浓,痴缠依旧……”
一弯凄凉的弧度挂在她在嘴角,比天上的弯月还要清冷,却是同那弯月的白不一样的嫣红,红得直教人以为中了毒!
“奚老庄主,上官妹妹,你们的消息我也送到了他的手里,此生再无所亏欠。”菩提抚罢七弦琴,轻轻端起了那杯酒,缓缓倒入口中。
“惠郎,对不起,我来晚了……”
酒杯跌落早琴木上,清脆一声响,女子嘴角流下一缕嫣红的血,来不及怒放……
武当山坐落在大明皇朝的靖州城郊外,从来没有四季更迭可言的山巅,永远都披着皑皑白雪,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出了帝都,只需再向西南方向行一段路程,就可以到达靖州城。奚华安坐下的马蹄踏过每一颗石子,他便觉得踏过了父亲所走到的每一个角落。心中有一种不知道可以不可以称之为“满足”的感觉。
他轻轻的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不自知地笑了笑,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氛围之中,却不知已经到了靖州城城门之下了。
房文风凑到奚华安身边,轻声唤道:“华安,华安?”
“嗯?”奚华安一愣,方回过神来,呵呵笑道:“原来……原来已经到了啊!”
放眼望去,靖州城的防守确实要弱很多,这一点很不符合大明皇帝的作风。靖州城可谓是帝都的前襟,破了前襟岂不就要直捣腹地了?
奚华安无奈地笑笑,驱着马走上前去。
“你们是哪里来的?”
一个长着八字胡的小侍卫将他们拦了下来,面色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