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岢低头看着楼下一片混乱,突然笑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已经关紧了的门和那些堵在门前的物体,突然将手边的啤酒易拉罐扔了下去。
噗通一声,她听见了清脆的声音,像是释放了一样。
站在楼下的离落,抬头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大声喊着:“菲岢,不要做傻事,好不好?菲岢!”
身边的菲徐备老泪纵横的嘶吼着:“苛苛,快点回去?”
坐在楼顶上的菲岢,双腿挂在边缘,摇晃着。低头看着楼下的离落,那张布满眼泪和她此刻的模样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她却更心痛,拿起新的啤酒,喝了一口,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撞的咚咚直响的门,心想,多待会儿吧,再看看这个世界吧,等那扇门打开了,就离开吧,像一只小鸟一样。
没有喝完的啤酒,直接扔了下去,然后又咚了一声,她低头看见离落却吓得跌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很多人都在楼底抬头看着,也有很多警察低头撑起了充气垫子。然后随时等候着她跳下来的方位,菲岢笑,心想,我跳了,难道你们还真能接住我么?
已经没有支柱的心,走到哪里都是崩塌的死角。
离落抢过劝导人员的喇叭,大声吼着:“菲岢,你给我下来!你难道不记得我们曾说过只要还活着,以后总还有转机的。你还说你以后会养我的,他们走了,我还是你的亲人啊,你说过的啊,你说我是你的亲人的啊……”
“菲岢,我求求你,好不好,下来吧,好不好?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我?”
“菲岢……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傻呢?”
哽咽的声音在扬声器里逐渐放大,渐渐穿透了整个在场的观看者。
菲岢回头看了即将要撞开的门,嘴角又咧开一次,然后低头认真的看着离落,再转向菲徐备,最后,她看见正在赶过来的浅释。
纵身而跃,这是奔跑而来的浅释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也是最后一个。他看见菲岢在空中漂浮着,在空中呐喊的叫着:“我下来了哦。”
那声音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愉快,就像玩好了旋转木马,快乐的从上面蹦达般的跳了下来一样。
奔跑的步伐,霎时停在,他听见自己的心,吧嗒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然后断裂了。
楼下一片尖叫。
离落站在尖叫声中,呆呆的看着从楼顶坠下来的菲岢,直到眼睛恢复了平视,她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被吹干了。
哭吧,她对自己说。但是没有眼泪了啊,前一秒明明还在哭泣,怎么这一刻却怎么都流不出来呢?
菲徐备晕了,倒在地上,直直的像是僵尸一般。很多人围了上去,却将离落挤出了人群,然后跌倒在地,她的手被地上还未熄灭的烟头烫了一个疤痕,却依旧没有什么感觉,呆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烫红的印记。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时间,他也不知道他站了多长时间。直到这一切的结束,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直到人群散去,浅释才看见离落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过去,才发现脚步在颤抖,内心害怕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起来吧。”
离落抬头,看见是浅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大哭了起来,哽咽不止。
他蹲下抱住她,不说话,只是抱着。
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断的看着他们,然后又在旁边议论着跳楼的事情。
秦茗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地上的两人,走上前问:“到底怎么了?菲岢怎么了?”她是前十分钟听到菲徐备说菲岢出事情了,急冲冲赶过来的。她是认识离落的,但是离落却不认识她。在医院菲徐备看见菲岢之后认识了离落的那一次,其实她当时也在场,不过只是在拐弯处不小心偷看了偷听了。
“你是?”离落抬起红肿的眼睛。
“我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离落却突然道:“我知道了,你是蓝墨伊的妈妈。”
“菲岢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秦茗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着急的问道。
“阿姨……菲岢她……跳楼自杀了。”这是个无法说出的事实,可是还是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秦茗一时不能接受,倒退了一步。然后一句话不说的急冲冲的往医院内部跑去。
浅释说:“走吧,我们也进去。没准菲岢没有伤的那么严重。”
“可是,就算她幸运的被充气垫子接住,但是那样的冲击力,她也是接受不了的啊?”离落对着浅释怒火着。
“离落!”浅释抓着离落的手臂,拉了起来,怒斥着,然后又放低语气,说:“离落,相信我,菲岢会没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然而离落不摇头也不点头,浅释无奈,只好拉着她的手,说:“我们现在去医院里面看看。”
坐在等候的长椅上,离落抽噎的说:“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看好她,都怪我。”
其实知情的人,只有离落和菲岢而已。
蒋曲媛的死,是在国庆第二天。而且还是菲岢自己发现的。
十月一号,整个国家都在欢腾的日子,菲岢和蒋曲媛也不列外。国庆那天,一桌子的好菜,让原本冷清的房子都变得暖和起来。菲岢说:“妈妈,喝点啤酒么?”
蒋曲媛眼睛一瞪,然后看着嘻嘻哈哈的菲岢,又笑了起来,无奈的说:“去吧去吧。”
然而菲岢却不知道,她这一走,蒋曲媛本是微笑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赶紧走进厨房,找到药瓶,吞了几粒药丸。扶着墙壁,缓了好久,才将药瓶放回原地。
菲岢买好啤酒,进了客厅,大喊道:“妈,我回来了啊……”
“快过来吃吧。”蒋曲媛笑着看着菲岢拎着一袋啤酒,坐在椅子上。
一开始蒋曲媛是没有喝啤酒的,但是后来,菲岢喝多了,叫着妈妈干杯。蒋曲媛才不得不喝了几口,其实对于啤酒,她是不能喝的。
但是,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想,喝一点也没有事吧,反正……反正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渐渐两人不知不觉喝了有一点多,于是菲岢忍不住哭了起来,其实她头脑是清醒的,也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那些让人伤心的话。
她流了眼泪,却笑了,说:“妈妈,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苦?我为什么要这么痛苦?这几个月来,我的心仿佛已经死了很久。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活着,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蒋曲媛,却趴着桌上,一动不动,仿佛痛的受不了,呕吐感一阵一阵的直直逼迫着她。听着菲岢的话,更为难受。
忍住受不了的痛苦,抬起头,看着迷迷糊糊似的菲岢问道:“苛苛,恨妈妈吗?”
菲岢一怔,慢慢的说:“为什么要恨?”却又疑惑的问:“我为什么要不恨?以前,我是那么的恨你,希望我和你,永远不要有交集,看见了你,走进了这个家,我就觉得烦……”
蒋曲媛哭了,仿佛知道是为什么而哭,却又好似不想知道。
菲岢又喝了一瓶啤酒,说:“那个时候,我不止恨你,还恨菲徐备,更恨蓝墨伊,仿佛恨透了所有人,仿佛我与天下所有人都为敌。我像一种无法停飞的鸟儿,只要停下歇息,我就会永远的死去。”
看着如此伤心的菲岢,蒋曲媛第一次觉得,她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女儿的内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可真失败。可是,往后的日子,她却无法再次和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沟通了。
菲岢醉了,梦言梦语了好多。蒋曲媛将菲岢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才出了房间,然而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倒地不起。
眼睛,一片漆黑。
是天黑了吗?
不是,是瞎了。
蒋曲媛痛的实在吃不消,但是又必须一定要找到药。于是就那样在地上摸索着,一步一步乱撞着。一个明亮的客厅,桌上摆满了满目琳琅的食物,温馨的画面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趴在地上乱爬的女人。
她痛的想要叫喊,不想动,却又必须忍着。
厨房,她是找到了,然而药瓶却怎么也没有找到。手坠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她想她终于要脱离魔鬼般的病魔了,可是她又舍不得那个醉得哭的伤心不已的女儿。
人生纠结的过着,却又纠结的离去。
菲岢早上头痛的醒来,打开门,看见客厅一片混乱,还是昨晚的模样,失笑的摇摇头,觉得昨晚太疯了。然而当她笑着瞥眼之间看见那双露在厨房之外的脚,面色渐渐僵硬起来。她不敢相信,每走一步,每接近一步,昨晚的回忆就多一步。
她想起她说她恨妈妈,她说她恨这个世界。
她还记得她哭的很伤心。
去摸蒋曲媛的身体时,已经是冰的了。手一缩,颓废的倒在地上,顿时害怕恐惧的感觉从四肢散发出来,她打了电话,却打的是离落的,然后打的才是120。
离落赶过来的时候,她看到只有哭得不能自已的菲岢和刚被盖上白布的尸体。
菲岢说,她以为蒋曲媛还能救,她以为蒋曲媛只是晕过去了。
然而,医生告诉她,那副身体早就凉了,早在昨天晚上就凉了。
离落抱着颤抖不已的菲岢,使劲的抱着,仿佛除了这个,什么都做不了。
菲岢病了,不说话,也不主动吃饭,有时候喂一口饭,才吃一口,甚至连蒋曲媛的葬礼都没有去,然而这一切都是菲徐备和她小姨打理的。
这期间,都是离落照顾她的。
然而,她常常望着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
不哭不闹的模样,却让离落哭了,可是就算离落流了泪,菲岢也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然后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那一天,也就是菲岢突然不见的那天,离落看见菲岢还是望着窗外,于是拿了几个水果去了水池洗了洗。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菲岢突然哼起歌来,然而这曲调,她从未听过。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着:“你哼的是什么?”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想不到菲岢转过头,笑了,声音极轻地说:“这是蓝墨伊自创的歌。”
“有歌词吗?怎么唱的?”
于是,低沉的声音如海妖的歌喉一样,嘶哑到让人迷人,迷人到让人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