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豪大饭店——1808——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年末时，帝豪宴会厅堪比她家后厨房，几乎每顿晚饭都是在这儿用的，一场接一场的应酬让她在踏进帝豪的同时，面部肌肉就条件反射般做出微笑状，标准的8颗牙微笑。
而1808却是陌生的，上次去1808还是猪猪胃病发作时，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早已是朝花夕拾，物似人非。
话说彭瑜卿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自己开发房地产，锦州高档楼盘属于天瑜开发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而天瑜的总裁却住在酒店里，不知算不算是讽刺呢。
来的路上，大东也很关心她，询问她在泰国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儿，面对朋友们的关心杨妮觉得无地自容，为了不再让身边的人跟着担忧，在按门铃之前她掏出了化妆镜稍微涂了些唇彩，扑了些粉，让自己看起来不再是恹恹的。
彭瑜卿许是刚起床不久，穿着一件松松夸夸的大T恤和一条淡青色的亚麻长裤，头发还未打理，蓬松的垂落在额前，形成一片刘海儿，如果不是那对结实，修长的手臂上绷起的肌肉显露出力与美的结合，难保杨妮不会把他当成女生，这厮的脸太能蒙人，男人长成这样算是灾难吗？
“傻啦？看什么呢？”
彭瑜卿把她拽进来，在杨妮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下。
“放着天瑜那么多房子不住，你为什么喜欢住酒店呢？”
来酒店找他始终觉得别扭，人的心理暗示很重要，同样一男一女待在酒店和待在民居相比，明显前者显得暧昧，开房好像自然而然和桃色连在了一起。
“习惯了，懒得搬！”
“啊？——”
“啊你个头！过来看看，是你要的猫屎吗？”
客厅的地上堆着两个纸箱，全部已拆开，里面装的正是和上次一样的银色盒子。
“你能把咖啡俩字儿加在后面吗？你说的我一点儿胃口都没了。”
“矫情，这咖啡是怎么出来的你心里明镜似的，还介意名字好不好听，不是自欺欺人吗？赶紧的，哥哥这设备也是照着你家配的，齐活儿了，就等你操练呢。”
顺着彭瑜卿的话向四周一打量，还真是，一应俱全。
杨妮挽起袖子去卫生间洗了手，拆开一包咖啡豆嗅了下，用量杯分好放置烤箱烘焙。
“没想到你还真爱上了KopiLuwak，弄这些回来不容易吧？”
杨妮搬了张椅子靠近烤箱坐下，她需要听爆破的声音，这么好的豆子弄坏了多可惜。
“你若喜欢，你这辈子的猫屎咖啡哥哥包了，我准备弄几只麝香猫回来自己养，你随时要喝，我让它们随时拉，给你喝新鲜的，呵呵呵，好不好？”
彭瑜卿嬉皮笑脸的靠近杨妮，屁股轻轻挨坐在她椅子扶手上，并未真的坐上去，就那么随意的依靠着。
“滚——你太恶心了，你成心不让我喝是吧？”
杨妮嫌弃地搡了搡他，他的身体像弹簧似的推出去又弹回来，没脸没皮真是拿他没办法。
突然，他站起来，单腿跪在杨妮面前，很认真的看着杨妮，着实把杨妮吓了一跳。
“不用行如此大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了。”
“丫头——”他的声音涩涩地在喉间低转，像是在隐忍什么，潋滟美目里流泻着浓重的怜惜。
都是哥哥不好，没能保护你，他说不出口，他凭什么去保护她。
看似她如平常般与他说笑，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她仍然没有痊愈，半个月没见她竟瘦成这样，眼窝深陷，下巴尖的可以当刀使，本身就不大的脸只剩了两指宽。
他以前最喜欢看她的眼睛，灵动清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机智与顽皮，现今，那双大眼睛里却有一层雾霭遮挡住了原本的灵动清澈，隐隐的透着哀伤与迷惘。
杨妮忽然意识到彭瑜卿喊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猫屎咖啡，咖啡只是引子，他是有话要说吧。
诸尚杰和彭瑜卿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他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道。
说不定，他也有份参与。
不对，是一定，他也有份参与！
猫屎咖啡不就是他从曼谷买回来的吗？
他今天是要来扮演说客吗？
还真是难为他了，为了扮演说客还要重金搜罗来道具。
哼——随着一声哼，心里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眸子一沉，声音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话就说，有P就放！”
没错，这事儿能聊得人不多。
诸尚杰，她不想和他谈，害怕谈完之后彻底失望，连现在这份情都保不住。
楚信，诸尚杰的走狗，和他谈是浪费时间。
Wilson，瑜乔，林奕灵……
都不行！
唯独忘了，还有一个二世祖——彭瑜卿。
“丫头，心里害怕就说出来，我被俘虏时也很害怕，可是现在不是全挺过来了。”
杨妮抬手索性将烤箱关了，这会儿谁还有心情喝咖啡。
她两手相握，来回搓着，脑子在思忖着究竟说还是不说。
片刻后——“军火的事情，你也参与了。”
她说的是肯定句，其实不需要他回答。
“军火？你还知道的不老少？”
换彭瑜卿错愕了，只知道杨妮被绑了，却忘了打听因什么事儿被绑的，单纯的以为是求财，这下搞大了，难道——“你果然有份。”
她肯定的点点头。
“弄了半天你不是因为被绑票，是因为军火的事情在闹别扭，我操！”
事出意外，彭瑜卿低咒一声，情报不准确果然很被动。
彭瑜卿的口吻惹恼了杨妮，她抬起脚一脚踹在他的腿上，狠狠发泄了下心里的愤怒。
“彭瑜卿你浑蛋！你是披着羊皮的狼！我不该生气吗？你们一个个背地里做尽坏事，我不能生气吗？生气是我的权利，凭什么我不能生气？许你们伤天害理，不许我生气……”
说着说着，她倏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对视着彭瑜卿，每说一句就踢他一下，直到后来说的自己眼泪决堤而出，才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彭瑜卿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拉着她的手握成拳擂在自己胸口。
“往这儿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踢得是假肢，我不疼。”
彭瑜卿话音刚落，杨妮便狠狠地往他胸口擂了两拳，粉拳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发出闷响，自己手腕都震痛了，他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由只是流泪随即转成嚎啕大哭，压抑在心底深处的负面情绪此刻全部化成了愤怒，倾泻而出，她一边呜咽着声讨，一边仍然对他拳打脚踢，管他真腿假腿一个都不放过。
整个人如同挣脱束缚的小兽，穷凶极恶的捶打着彭瑜卿。
眼泪布满整个面颊，还源源不断地向外涌泄，她不管不顾，只管闭着眼睛哭。
泣不成声地仍在叫着为什么。
他傻站着被她踢打，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人打过。
心里有这样一个意愿，哭出来，发泄出来，她也许就好了。
慢慢地看她不动了，他才抬手帮她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嘀咕。
“军火算不上伤天害理吧？它和毒品不一样，在国际上是默认的一种贸易，不光私人，不是有好些国家也倒卖军火吗？”
杨妮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泪珠儿，她冷睨着彭瑜卿，像是要把他用眼刀给凌迟了似的一瞬不瞬的紧盯着。
“狡辩！你们又不是没贩过毒？”
“那是我的错，我的错，和四哥无关——”
“狗P，既然你把贩卖军火说的光明正大，怎不见其他人做？”
“那是他们没渠道，真的，这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倒卖军火？我们搭上这条线你以为就靠自己，没有上面的人牵线搭桥，谁肯把武器卖给我们，对吧？”
彭瑜卿边说还边神秘兮兮的用食指指了指上面，不知他说的上面有多上面。
杨妮本来是很生气很生气的，却被他的动作给弄得破涕但没笑，一时想起了《武林外传》，于是翻了翻白眼说：“你们在19楼有人？”
彭瑜卿见她会开玩笑了觉得也差不多了，领着她的手往沙发走去。
“扶我坐着去，你再踢下去，我该用瑜乔的轮椅了。”
“活该，我是为民除害！”
嘴上不饶人，但心却是豆腐做的，待他坐下后撩起他的库管看了眼，还真是被踢的又红又肿。
“丫头，为这点事儿真不值当。四哥就是一个中间人，两边传传话，做与不做不是他能决定的，别跟他置气，也别跟自己置气。借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说，神马都是浮云，你俩的感情才是最真的。”
彭瑜卿说完顿了顿，见杨妮没反应继续说道：“那个时候，需要有个人站出来出面主事儿，四哥说敖伟有官职，青云有家室，我有残疾，唯独他合适，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其实我知道他一直想护着我，总觉得欠我一条腿，去江城贩毒也是本应该我去的——”
“如果他不去江城，也不会把我拉进地狱。卿，他是你哥们，你当然替他开脱，撇开军火的事情不说，他不应该杀死那三个人——”
终于说出来了，虽然很轻很轻，但终于说出来了。
憋在心里的郁结终得到了释放的出口，脱口而出的瞬间人立刻轻快了很多，那种舒心的感觉久违了，情不自禁地继续说道：“他开枪时眼睛里的冷酷和残忍我没有办法接受，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纳一个刽子手，我用眼神祈求他，祈求他住手，可是他还是杀了剩下的两个人，不论他们是绑匪还是恐怖分子，他都没有权利这样做，那是生命，是鲜活的生命，怎么能——”
这是事发后她第一次说出心里的感受，很奇怪，说出来和在脑海里回想起来竟是不一样的，此时她没有那么害怕，除了声音略有凝噎外没有别的不适，身体也没有止不住的颤抖。
听着她的叙述，彭瑜卿总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四哥杀了绑匪，还是当着她的面儿杀的，那当时一定是气疯了，估计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干的。
他抬起右臂，踟蹰着搂在她的肩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无疑需要安慰，可是如何安慰她却困扰了彭少。
与理分析，四哥没错，楚鸣的老妈死了都要报仇何况自己老婆受欺负。
与情分析，四哥错了，丫头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有血有肉的，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接受得了才是有问题。
“丫头，别记恨他，对于我和四哥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情字更重要，换做是我，也许比他做的还极端。在刀尖上讨生活，可以用任何手段对付我们，但绝对不能动家人，这是底线。”
很久很久，她就这样靠在他肩头，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