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沈云脸上密密的缠着纱布看不出表情,裸露出的大眼睛却风起云涌,从错愕到鄙夷到愤怒最终竟然也有一丝恐惧,眼睛还不时的向杨妮身后瞟,不知是害怕什么人进来还是期盼什么人进来。
她手指放在警铃上迟迟没有按下去,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把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仍然没有猜到杨妮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去按警铃是本能反应,没有按下去也是本能,前者是自我保护,后者是好奇心。
杨妮望着沈云伸出去的胳膊呆掉了,可可只是说烧伤,并没有说伤到什么程度,沈云暴露在外的胳膊上大片大片的红色花纹,有粉红色,有暗红色,原本白皙的皮肤掺杂在红色的伤疤里看起来整条胳膊更像是一块上好的火腿。
沈云意识到杨妮杨妮正在盯着她的胳膊看,迅速的收回了胳膊重新放回被子里,眼睛里掠过一丝黯然。
“你,来做什么?”
“今天遇到可可,听说了你的事情——”
“是来看笑话吗?那你可以走了!”杨妮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云非常不礼貌的打断,她侧头去看着窗外,眼角有滴晶莹的液体悄然滑落。
窗外的梧桐树刚刚发出嫩绿的新叶,嫩绿的叶子带着卷儿和粗大的树干看起来很不协调,三月的锦州经常刮风,一阵风吹过,树枝带着嫩叶沙沙作响。
“我们俩谁能笑话谁呢?”
杨妮随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很快收回目光,走近沈云在她身旁坐下。
此时,杨妮已不像进来之前那样纠结,那样无措,沈云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时隔这么久脸上为什么还缠着纱布,就算是陌路人也不会置若罔闻,何况她们也算是故人。
“你的脸——”
见沈云没有答话,也没有再赶她走,杨妮继续给予关怀,最起码她认为是关怀。
“云姐,该涂药了。”
依依手里端着一瓶淡绿色的药水和一些棉棒走进内室,放在沈云床侧的柜子上。
“依依我来吧!”杨妮说完又赶紧看看沈云补充道:“可以吗?”
沈云收回远眺的目光,来回在杨妮身上扫视了两遍后,微闭双目没有说话。
杨妮当她是默认了,询问过依依后轻轻揭开被子,棉签沾上淡绿色的药水准备涂抹。
被子里的沈云,上身只穿了胸衣,整条胳膊到胸口以及后背全是烧伤的疤痕,除了触目惊心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杨妮拿着棉签颤抖着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害怕了吗?”
沈云仍旧闭着眼睛,冷冷的问了一句。
“嗯!我这样会弄疼你吗?”杨妮拿棉签试探着在胳膊上的疤痕处涂了下。
“早都已经不疼了,你涂的药水是淡化疤痕的,已经涂了3个月了,却还是这幅样子,哼,我以后演鬼片可以不用化妆了!”
沈云自嘲的撇撇嘴角,这句话打翻了她心里的五味瓶,出事后她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到今日只剩下自嘲了。
“那你的脸——”
“脸上是前天新植的皮,这次再失败,我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可以再用的好皮了。”
“什么?”
杨妮专心致志的给她涂药,沈云的话她没太理解。
“从烧伤到现在国内外的专家见了一箩筐,关于烧伤的专业术语倒是学了不少,可是解决的办法却只有一个,我是三度烧伤,脸上必须植皮,植皮需要从自己身上选皮,选掉一块皮就留下一个新的伤疤,而我的脸已经植了三次了,呵呵,可笑吧,靠脸吃饭的人却落的没有一个完整的脸!”
“沈云——”
杨妮哽咽了,喉咙里卡住了什么东西,沈云和她算不上朋友,按理说沈云把她整的很惨,沈云遭报应了她应该上下雀跃才是,可是心里只有痛没有一丝快感。
“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的同情我,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落得比我还惨!”
沈云此话说的咬牙切齿,搁着纱布都能感觉到她面目狰狞。
“沈云,我没有要同情你的意思,况且你也不需要我的同情,若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可可,提起我们的往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你是谁了。”
杨妮手上没停继续帮她涂药,可嘴上也没闲着,她从小就这样,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你是不记得我了,可我就算被烧着灰也会记得你的。”沈云这句话说的三分认真七分玩笑。
杨妮手里的动作滞了滞,抬头对上了沈云黑白分明的眼睛,杨妮咬了咬下唇,思索了片刻。
“沈云,我真真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你,咱俩索性今天把话说透吧,就算是被你算计,你也得让我知道缘由吧。”
“你们俩还好吗?”
“呃?谁?”沈云忽然转了话题,让杨妮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我并不恨你,只是恨自己被人利用而已。”
沈云伸手去拿水杯,杨妮赶紧放下手里的棉签帮沈云递上杯子,把吸管放进她手中,沈云小口啜着杯中的温开水,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我认识他是在3年前,那时我刚刚有些名气,代理了他公司的产品。他和其他的大老板不一样,虽然外表冷酷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应该是火热的,只是没有遇到让他敞开心扉的人而已……”
沈云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说停停,间歇时小口啜着白开水,好像那是美味的甘露亦或是施了魔咒的可以倒退时间的汤药。
“我一直对他表露心迹,他从未曾拒绝更未曾许诺,我一致认为那是时间还没到,终有一天他会是我的……直到去了《卓文君》,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说要来探班,我欣喜若狂,以为是我的诚意感动了苍天,感动了他……”
沈云在说这些话时目光是飘渺的,可是突然她的眼光聚焦在了杨妮身上,杨妮没来由的一抖,本应涂在红色伤疤上的液体抹在了白色的肌肤上,留下一抹的淡淡的绿色。
“他来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记得吗?”
杨妮轻轻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天对她来说也是剜心的痛,他对她的冷漠害她一夜未眠,时至今日那种痛还是清晰的。
“当着你的面他主动上前拉着我的手,满目柔情,我当时真傻了,他从未这样对过我。果然,一切都是骗人的,你和彭少争执时他握着我的手像是要掐断了似的,任凭我怎么挣扎,他都无动于衷狠命的攥着,然而就在你甩手离开的一刻,他松开了我,就算我是再蠢再笨的女人也能看出你们是认识的。”
沈云停了停,摇了摇手中的水杯,已经见底了。
“还要吗?”
杨妮接过杯子轻声柔问,杨妮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沈云的叙述听下来,她也挺可怜的,她也真的对诸尚杰动了情,却被他利用了这段情。
“你们认识吗?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你认错了人!”
“那是——”
沈云摆了摆手,并不想听杨妮的解释。
“当晚,我天真的以为你们只是认识而已,拍完雪夜私奔我急不可耐的回到房间,打算把自己奖励给他,感谢他肯来探班,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他却碰都没碰我,我赤身裸体的躺在他旁边他却没有碰我,这种羞辱你体会过吗?”
杨妮面对沈云的质问再次哑然,她能说什么,安慰沈云说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生理有问题?或者夸夸诸尚杰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沉默是金,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可以再次理解为他胃痛,我总得为自己找个借口不是?”
沈云再次自嘲的笑笑,嘴角轻轻抽动,抽的杨妮很纠结。
“当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血淋淋的事实再次教育了我,早上,你前脚走,彭少后脚追,他居然也追了去,搞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外里就耍我一个人!他可以不爱我,不接受我,至于利用我的感情吗?”
之前沈云说话像背台词,有条不紊的,而这几句话她明显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胸口一起一伏,蒙着纱布的鼻子一翕一合。
“我打电话质问他,他不承认!说我想多了,还说有空会再来探班的?我心里很不服气,探班?探谁的班?于是我特意拍了你和彭少,你和小四眼的照片发彩信给他,是我走火入魔了吗?不知道,就是恨,咬牙切齿的恨,痛彻心扉的恨,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所以你故意和我交朋友?故意找我来设计衣服?故意偷取我的设计?故意在颁奖典礼陷害我?”
杨妮一口气说了四个故意,她生气,沈云可不可以恨?当然可以!可是也不能柿子尽拣软的捏,你有本事直接找诸尚杰报仇啊!
“我本没有打算陷害你!杀青派对我们吵了一架,后来回到锦州他对我也还算好,原本这件事情就此过去了。你的电影节邀请函许导给我后,我故意拿给他看,我承认是我贱,自己找不痛快,我邀请他陪我一起去电影节,他居然答应了。杨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答应呢?”
“那你也不应该陷害我,我从前到后没有对不起你,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杨妮有些激动,脸微微涨红,声音不稳,诸尚杰做事的风格的确有待商榷,可你沈云又有多光明磊落呢?
“是啊,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拿鸡蛋砸石头,这个教训太惨痛了!杨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像我一样,别把心给他,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他是冷血的!”
“你,什么意思?”
沈云淡淡的几句话像在杨妮心中掷下一颗石头,本身就不坚定的心动摇了,先前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并且更加强烈,她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抖得厉害,嘴唇都是哆嗦的。
“你心里其实很清楚,又何必再来问我!你走吧,我们最好再也不要再见!”
沈云说完闭上眼睛,抬手按响了警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