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看看那扶绿小筑的大门,想到那个男子又觉得不大可能,不是还有他在吗?
就这样,大家抱着这样的想法过着,可过了十多天,又听得桐城告急,快要攻破了。铜钱婶拿着一个擀面杖气势汹汹的冲出她的厨房,站在院中大吼:“谁敢造谣,老娘给一棒子。这东沧有丞相在,塌不了!”
有人瑟瑟缩缩的说,“铜钱婶,那报信的将士还在前边儿呢,你可以去瞧瞧,桐城是真的要被攻下了。”
铜钱婶雄赳赳气昂昂的提着擀面杖去了,过了半刻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我看着铜钱婶的那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是真的了。
铜钱婶看到我,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小妇人情绪奔腾而发,几步上前就要抱我。我惊恐的看着她,婶儿啊!你要抱我把棒子给扔了啊,你一抡,我可就没命了!
好在也许是铜钱婶太悲伤了,手上都没啥劲了。一抬手高了那擀面杖就掉了,铜钱婶抱住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拍着她后背,听得她抽抽搭搭的道:“可怜哦,那个孩子才二十多岁的那样子。背上插着三根羽箭啊。有两根都穿了心了,箭头都带着一点儿血肉……我的儿子,也还在那边关呢,也不知道,是不是……”
确实好惨的孩子……
“阿青啊。”铜钱婶哭完了站好盯着我问道:“咱们东沧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我看着铜钱婶黑白半参杂的头发,和她有些浑浊的眼。心中就有一点酸涩缓缓的蔓延开来,我看她满是泪痕的脸,坚定道:“不会的,咱们可还有丞相呢。咱们的丞相那般的厉害,怎么会让东沧国破呢,您放心吧。”
听过我的话,铜钱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对我道:“是啊,阿青说的对。”又转过身捡起那根棒子,拿在手里掂掂,目光坚定道:“要是真打过来了,我就用着擀面杖敲死那些大陈恶将!”
我一怔,看着铜钱婶离去,她胖胖的身子在此刻,我看起来却是那般的萧索。
恶将么……
我抬头,看蔚蓝的天际,没有一丝闲云。
晚间的时候我端了一盅冰镇后的酸梅汤去谢自意的书房,敲了三下门,我才听到谢自意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
我推门而入,谢自意正在案前看着一张地图,他该是在研究军事布放了。我把酸梅汤放在旁边,看他专注的样子便没有开口说话,只站在一边等着他。
我等着谢自意,眼睛就不由的乱飘。路过谢自意的面容,他的衣裳,他的配饰,他的青玉案……他的身边时盛开着八盏百岁兰的琉璃树,花蕊里面红烛摇曳。
白色的琉璃,在烛火之下,仿佛每一点火光都融入它的身体。把明月色的琉璃树,装点得煞是好看。
琉璃灯火,便不过如此。
我看了一会儿,盯着烛火看的我眼睛都疼了。谢自意拿了笔,蘸了青色、红色、紫色的色染在地图之上勾勾画画。我瞧着无趣,别过眼看向大开着的西窗之景。
真是夏月正好的时候,大开的窗户仿佛一洞而开便是一片天地。窗前是碗口大的泽安花树,黑色的树身,没有叶子,却盛开着碗口大的玉色的花。晓风明月,偶有路过的几点流萤,便是一副极能安定心神的夏夜图。
我们这里尚能这般的美好而安静,可那些边关的将士呢?此刻可是黄沙染血,战衣滴血?我想到此处不由的便皱起了眉头。
“为何蹙眉?”谢自意抬起头,看向我道。
我乖乖的端起酸梅汤奉上前,道:“这是铜钱婶为主子做的酸梅汤。”顿了顿,我特意补充道:“她特意冰镇了,掐好时间让我送来的,主子你赶快喝吧。”
谢自意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一看见谢自意的一双眼这样看我,我就觉得有点儿心虚。好像是他这一眼看进了我的心里,我的什么秘密什么心思,都被他统统的给看了个透。
我又一笑,再把酸梅汤向前一送。
谢自意谢大爷终于伸手端起酸梅汤,拿起勺子喝了起来。我站在旁边不自觉的搓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谢自意。
要是往常谢自意肯定已经开口问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说的?可是今天他好像没看见似的,无比专心的喝着酸梅汤。
我有些后悔,给他端了这么一大碗……
终于,在我眼睛瞟他,都夸给瞟抽筋来了,他慢条斯理的放下了碗,拿过旁边备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然后……收了地图,又拿起旁边的另一本文书看起来……
他是故意的吧!肯定的是故意的!我有些愤愤的!
既然如此,他这就是在逼我了!我就只有……我慢吞吞的对谢自意道:“主子,我同你说一个事儿。”
“嗯?”
谢自意今天简直是好节约他的言语,我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绪道:“铜钱婶在相府很多年了对不对?”
谢自意像是想了想,然后道:“是。”
好吧,这就好办了,既然他都认了铜钱婶为他劳作的岁月了,总会好歹念念旧情吧。
于是我赶紧着的开口道:“那铜钱婶有一个儿子你知道吧?”我认真的看着谢自意的表情,“她只有那一个儿子,现在就在桐城。主子,你把铜钱婶的儿子给弄回来吧。”
我说了一会儿,谢自意也没有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他这就是不同意了。正在打腹稿的时候,谢自意拿着笔的手一顿,最后一笔落下。然后放下文书,抬头看向我道:“阿青,这些我都知道。”
啊?
我抬眸。
谢自意看着我,道:“铜钱婶是在我收服苏柳小城的时候来的我的府上,那个时候,还不是这个丞相府,是另一个没有这里华美,没有这里宽大的状元府邸。铜钱婶带着儿子上凤起寻夫,在路上的时候,我遇到她们顺手帮了一把。然后还派人去帮她去查查她要寻找的官员,后来查出,那个官员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身染恶疾死了。因为他官职低微,在凤起又举目无亲所以死都只是给下人给当晦气似的扔在了城外的青柳坡,连一座坟墓也没有。”
“铜钱婶最后也没有找到他夫君的骸骨,只在青柳坡上上了三炷香。她感念我的相助,自己寻了到我府上说要给我当一辈子仆役。她的儿子叫福生,是个有一股倔性的孩子。他读书不好,但有一身的力气。侍卫们闲下来的时候便教了他一招半式,渐渐的他耍的一手好的斧头。后来,在我某次平乱归来的时候,他跪在我的身前,告诉我他想要去军营。”
“我开始也是不同意的,毕竟铜钱婶也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铜钱婶更是抱着他哭了许久,从骂变成哀求。可那孩子说了一句话。”谢自意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大丈夫,焉能畏生死耶?纵使白骨祭黄沙,也护我国邦不后悔。”
我点头,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没想到铜钱婶还有一个这般出色的儿子。
“后来呢?你就让他去了军营?”
谢自意接着道:“后来我让他参加了几次剿匪,便让他去了边关,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做起。”
谢自意当真的是好安排,最基础的东西反而是最能磨砺人的。他这是在打磨那个孩子,想把他雕刻成一块东沧的将军美玉。
“他倒也是争气,这些年在边关受了无数次伤,同时也杀了无数的敌人,一步步的往上走。如今,他已经是副将了。”
果真是天不负努力之人,福生当真的是一个好少年。
说完了,谢自意忽的转回到我的话题之上,算是回答我道:“你看到铜钱婶担惊受怕,动了恻隐之心。可是阿青。”谢自意缓缓地,但又是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道:“我不会让福生回来。他是铜钱婶的儿子,可他现在还是一个国家的将领,百姓的军人。若是当年他没有坚持去边关留在丞相府,那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杂役,我便有理由保护他的安全。可他去了边关,走的便是一条尸骸堆积的白骨之路。这是他的选择,你知道了他说话,你以为我让他回来,他便当真的回来?”
也是啊,那般倔强的,有骨气的人。让他临阵脱逃回到这个安全的地方,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对他的侮辱来着。
“边关的每一个将士,都是有母亲,有父亲,有的甚至有妻子孩子,我更不可能破例。他们从军的第一天,就该明白这些道理。”
“那么你呢?”谢自意说的是很有道理的,可是我不自觉的就想问问他,那么他呢?他不单单是一个东沧人,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决定着整个东沧生死命运的丞相。
谢自意明显一愣,然后良久道:“我便是东沧的剑。”
“你知道我的一切,你也知道,这是我宿命。作为东沧的剑,东沧的刃。一生厮杀,一生权谋。”
“我不信命,却又被命束缚。呵!”谢自意自嘲般的笑起来,他微微仰起脸,我便看到他眼底落下的暗影。
事已至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能去经常陪陪铜钱婶,她最近忙于或是托人捎信,或是打听桐城的消息。可现在谁还会去桐城啊,多的是人跑去别的国家,啥云黎,将吴的。不过据我观察,拖家带口去将吴的人比较多。将吴现在可是政治一片清明啊,比起驸马把持朝政的云黎,正打着架的大陈和东沧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由此可见,选择一个盛世安泰的国家和选一个好人的爹娘投胎是同样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