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如何?”沈澹看着凌振宇,清淡的眼神已经掩不住那越窜越勇的烦躁焦急。
凌振宇沉思半晌,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恩,小女曾跟我说过,如今慕容皇室三人中,她最讨厌的,就是燕王殿下呢。尚书大人可能不知道,小女性子烈!”
这眼下之意就是说,凌语嫣很讨厌你们燕王,所以就不会嫁给他做老婆。至于那什么皇后,她不稀罕。若是逼急了她,她拿刀抹脖子悬梁吊绳索都是有可能的。
沈澹目光一闪,顿时阴狠暴现,“左右今天是出不去了,能杀了这该死的丞相,解决了燕王的心头患也是好的!”
冷冷一笑,手臂一震,刀锋已经偏了位置划上云宏远因为紧张而跳动格外鲜明的颈上动脉。
“噌!”
“噗!”
利刃刺破皮肤,穿透血肉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在一瞬间提了起来,忘了跳动。
沈澹的眉心,突然钻出一枚箭头,漆黑如墨,森冷如冰。血从眉心处的黑洞中流出来,顺着鼻梁,过嘴唇,一路蜿蜒而下,一颗颗如珠般落进云宏远的脖子里。滚烫粘腻,好似一张死亡之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咽喉,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澹的身子渐渐矮了下去,拼着仅剩的一口气,他仍不忘记想要去杀云宏远。无力的手抓着寒光森然的短刀,自云宏远的颈间垂落,在他保持良好的麦色肌肤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跟他滴落在云宏远身上的血混在一起。只是,终究没有造成有效的伤害。
众人向沈澹倒下的身后望去,隔着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归于平静的数千将士,长街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声势浩大的帝王车驾。车驾前段,一纤细美艳的女子着华丽的贵妃冠服,眉心花钿闪耀圣华,细长柳眉挑出无限风情,可偏偏在这样风情无限的长眉下,女子一双大而明亮的双眸,清冽如世上最纯净的泉水。闪耀如世上最璀璨的明珠。却又是这样一位女子,手执小巧劲弩,百丈激射,乌发飞扬,绝世英姿,恍若神祗。
云宏远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那个自己口口声声要诛的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妖妃。
而凌语嫣在慢慢垂下的手臂中,攥紧了手中的特质箭弩。那一箭,她更像射的,是云宏远的心脏。
霍霍声响,帝妃随行神策营数千将士迅速分出一对,将郑钧易极其残余手下拿下。他们在慕容铮和凌语嫣出现的那一刻便已忘了打架,郑钧易脖子上架着展惊的大刀,眼珠子咕噜一转,朗声道,“皇上,我等是为了救护右相大人而来的!”
他这一声高呼是用了力的,前前后后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已经伤痕累累的右相刚被人扶起,听了这话险些又栽下去,直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
慕容铮从车里走出,站到凌语嫣身旁。两人并肩而立,隔着数千伏尸满目疮痍,遥遥看向宫门,以及,宫门前的右相,云宏远。将士们再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尸体,而两边人就隔着忙碌不迭的人影和浓郁作呕的血气对望。
随着道路一寸寸被清理,帝妃的车驾也在一步步前进。这一路,走过被天穆将士鲜血染透的光明大道,车轮碾过一寸寸暗红色的石板路,发出最沉痛哀婉的“吱吱”声,如泣如诉。
车驾在离宫门还有五十仗远的时候停下,慕容枫闲闲走出走出,手中捧着一道圣旨,到了队伍的最前端,袍袖一甩展开明黄金子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斯右丞相云宏远,老年糊涂,诽谤重臣,兴兵宫门,不知轻重。然经朕查证,此乃小人唆使所致,混淆右丞相视听,才犯下此等大错,损伤贤相之名。但念及无辜儿郎将士亡魂,倘就此作罢恐难服众,既是百姓所爱戴贤相,理当有所承担。然当今皇后贤良淑德,云氏一门尽忠职守光可鉴月,实不该有重罚。又虑及老相年迈,不敢再劳尊体,故,朕今日特封右丞相云宏远为国丈,准其提前告老,安养天年。右相一职暂且空缺,待他日觅得何时人选再行补用,钦此!”
最后一声,被慕容枫用内力拖得格外绵延悠长,响亮又有些尖细的嗓音,荡在这静谧无声的大道上,怕是半条街都已听得清清楚楚。也许到不了明日,整个锦城都会知道正德门荒诞暴乱,右丞相“荣升”国丈的大事。
储在宫门口的几十位朝廷重臣,在呆呆地愣了半晌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惶惶然跪下,叩跪谢恩,高呼万岁。而云宏远却在慕容枫那一声拖得极长的别有情调的“钦此”里,终于支持不住伤痛,倒下了高贵的躯体。
“怎么样,要不要紧?”凌语嫣守在玲珑的床边,焦急地看着为她把脉的顾旬邑。
御膳房送去御书房的饭菜,是云宏远派人动过手脚的。正德门前尸体沉积,整整清理了四个时辰才勉强可以通过。等他们一行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入夜,而死守在御书房的三人将房门扣死,破门进去,竟发现三人已经昏迷不醒。
顾旬邑皱着眉,手指还在玲珑的脉门上掐捏。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很奇怪,明明只是中了迷药,苏玄和林易都醒了,为何玲珑还是不见动静?“娘娘,玲珑姑娘的脉门,我找不到!”
“什么?”凌语嫣凝眉,一瞬间怒从心起,却不是对顾旬邑。更多的,是恼恨云宏远却又暂时不能对他下手。
“娘娘先不要急,玲珑姑娘虽无脉象,但臣已经仔细检查过,没有性命之忧,醒转只是时间问题。”顾旬邑从药箱中摸出一个瓷瓶,交给一旁呆呆傻傻站着的春儿,“这里面的药丸,一日三颗,想办法给玲珑姑娘服下。”
“是,奴婢记下了。”春儿的声音唯唯诺诺,细若蚊蝇。
凌语嫣今日很是烦躁,又累了一整日,听到她这般说话顿时上了火气,“你不会好好说话吗,跟蚊子似的,出息!”
春儿一呆,扑通跪了下去,泪眼莹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叠声的呼喊求饶让凌语嫣越发心烦,刚想发作,已经瞧出不妥的顾旬邑急忙道,“娘娘奔忙了一天,该早些休息才是,以免伤了凤体。”
他微微用眼神暗示,凌语嫣自是能够读懂,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着”便回自己寝殿了。
苏玄侯在门口,看到凌语嫣过来忙迎了上去,凌语嫣瞧见他神色缓和几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这两天辛苦你了。”
“娘娘哪里话!是奴才不够激灵,终究还是害了玲珑姑娘。”苏玄神色黯然,始终觉得自己有负凌语嫣重托。“玲珑姑娘,还是没醒吗?”
凌语嫣摇摇头,提到玲珑,神色又暗了几分。
苏玄低头,叹道,“都怪奴才不好,奴才不该让玲珑姑娘自己回宫的。当初娘娘说要装作您跟皇上在宫里的样子,还要不时出现一下,玲珑姑娘便自告奋勇非要自己去。哎,奴才该拦着的!”
“你是觉得,是玲珑出去的那段时间,着了别人的道?”凌语嫣目光一沉,又有些黑洞洞的亮。
苏玄拧眉思索,“那是第二日早晨,奴才估摸着一晚上了,是时候出去溜达溜达了。玲珑姑娘便坚持要自己独去。她去了很久,回来后问她可有什么意外,她说没有,奴才跟林总管便都没在意。奴才该激灵一点的,其实那时候玲珑姑娘回来脸色并不是完全很好,当时奴才只以为她是头一次做这事给吓得了,所以便少了个心眼没有多问。奴才真是该死!”
苏玄的脸上写着深深的自责,凌语嫣摇摇头,“这不怪你。那种情形下你们能自保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管得了其他?想必玲珑是中途遇到了什么事,等她醒了问问便知了。”
停了停,凌语嫣又软声道,“你也辛苦,早些回去睡吧,本宫也累了!”
“嗳,那奴才便去睡了,娘娘您也早些歇息。”苏玄转身欲走,又回头道,“玲珑姑娘躺着,奴才安排了黛儿伺候您。”
凌语嫣在自己寝殿门口又站了会儿,闻着从殿内传出的香味,倒是个安心的,没来由地还让她生了几分困倦。隐约间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忙碌着,黛儿没有玲珑激灵,但还是比那个春儿懂事些,做事还算仔细。沉浸在让人舒心的香里,身体也渐渐觉得疲乏,终于叹息一声往殿里走去。
凌语嫣从来也没有想过,在自己的寝宫,堂堂天穆贵妃的寝宫之中,会出现黑衣人。尤其今日右相刚刚倒下,难道他还有力气安排人来杀她?永福宫早已被慕容铮安排了亲信护卫,都没有发现这些人吗?看着倒在地上的黛儿,明明刚才还看到她在忙碌,可等自己走进来竟然就已成了黑衣人的监下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这些人真的就那么厉害?
“几位,想要怎么样?”凌语嫣没有叫,他们既然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寝殿,叫怕也是没用了。搞不好自己刚一张开口,他们手上的刀就抹了她的脖子。
“很简单,只要娘娘乖乖地跟我们走就好,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不会为难。否则,我们就是死在这里,也一定拉着人陪葬的。”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刀锋离倒在地上的黛儿不过一寸。那森白的寒光,刺着凌语嫣清冷无笑意的双眼。
轻巧的话,分明是在威胁。
“好--”
话音刚落,凌语嫣便感到喉间一堵,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这些人,武功绝不是泛泛!
出寝宫,穿御花园,过假山,躲避一次次的夜间巡逻,这些人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对皇宫的设置十分熟悉,对侍卫一波波的巡逻时间也在掌握之中,就算今天刚刚闹了一场,宫里的侍卫还没有全部撤换妥当,但既然冥河安排了人巡夜,想必都睡可靠的。而就是这样,这些黑衣人竟然还能来去自如,如果不是皇宫里的人,凌语嫣真的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