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管家并无慌乱之色,那小厮呆了一呆,喃喃道,“一条路通到底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迷路。”
程管家不理他,径直走到凌语嫣跟前,俯首道,“刚刚跟我们家老爷说了二位的情况,老爷说天色已晚,若是二位不介意敝府简陋,大可留住几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凌语嫣仔细瞧着程管家神色,不像是托辞,便转头用眼神询问慕容铮的意思。
慕容铮轻轻掀起疲惫的眼皮,淡淡一笑,“多谢府上厚意。只是在下想今晚就能够进城,稍后仆从回来我们便离开。”
慕容铮语气淡漠,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疏离,让人看了以为他是不愿和生人亲近之人。程管家见此也不坚持,笑着退到一边。
又等了片刻,上茅房的随从才悠悠度了回来。看他姿态清闲,倒不像是去上茅房了,而是刚刚欣赏完风景,心满意足地回来。一进门,便冲着凌语嫣笑道,“这庄子果然不大,布置也很普通,只是空气格外地好。”
凌语嫣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忘了这是在别人家里吗?出门在外,以后注意点。”
随从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见程管家站在一旁,想了想又道,“这位管家,你们府上什么都好,就是那水池太脏了。浑浊不堪,实在跟这里的清净不相协调。”
程管家目光闪了闪,忙笑道,“是我疏忽了,多谢这位小哥提醒,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定是要罚我了!”
慕容铮突然轻飘飘地扫了那随从一眼,然后扶着桌子站起来,微微颔首,“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多谢!”
程管家忙赶在前引路,边走边道,“两位真的不住一晚再走吗?哎,真是可惜了,难得府上能来客人,老爷也待见。真是可惜了!”
凌语嫣扶着慕容铮,闻言突然转头笑道,“不可惜不可惜!妾身见这里山明水秀甚是喜欢,想着也在此地买栋宅子算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做邻居呢!”
闻言,程管家前行的步子顿了顿,面上笑容有些古怪,“如此,那可真是缘分啊!”
马车依旧停在门口,只是看起来像是换了新的一般。凌语嫣不解地皱皱眉,程管家忙上前笑道,“见阁下车马风尘,便派人打扫了一番。两位放心,咱们虽然不是大户,却从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不信,大可当面检查。”
凌语嫣长眉一挑,笑吟吟道,“管家说得哪里话,我们道谢还来不及呢。哎呀,时候真的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叨扰多时,实在抱歉!”
“夫人严重了!”程管家看着凌语嫣和慕容铮坐上马车,车夫一应做好,“夫人慢走!”
“程管家留步!”
马儿一声嘶叫,撒着蹄子奔了出去。
“咱们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吧。”远远离开那庄子,凌语嫣靠在车上,幽幽叹了口气。
“未必。”慕容铮微微一笑,先前的疲惫似是已经淡了许多。“冥河,你进来吧。”
车帘一挑,一人进了车厢,也不行礼进来就往车壁上一靠。看起容貌,赫然就是先前在庄上去寻茅房消失了大半天的那个随从。驾车的凌语嫣已经认出是展惊,可眼前的这位她却不熟悉。冥河,看其行事作风应该是有些来历的,而凌家铁卫中她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物。
“他是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朕的师弟。”一句话,算是对此人身份做了解释。“怎么样,可有查到什么?”
冥河嘴上叼着跟青草,说话时跟着来回跳动。“庄里确实布了阵法,咱们一路进偏厅若是不由那管家带着,必入阵中。只是进了偏厅之后等我再出去,却发现那阵法已经撤去。我在庄里溜达了一圈,还找到了那所谓的老爷的住处,里面情形跟那管家说得一般无二。”
“连你都没发现什么,难道是敬之查错了?”慕容铮修长的手指抚着光洁的下颚,若有所思。
“怕只怕地方没错,而是对方做了准备。故意大方迎我们进来,任我们搜查,再让我们无功而返觉得是自己错了。”凌语嫣冷冷一笑,语气深沉。
慕容铮目色华光流转,看向凌语嫣,“怎么说?”
“你既然编了那么个借口,那这马车后厢里准备的,怕也是出门远走的行礼吧。他们名义上是清理马车,实际上是想再查探一下我们真正的来路。”凌语嫣笑了笑,又意味深明地瞥了冥河一眼,“方才这位统领大人不是已经说过,咱们进入院中的时候阵法还存在,后来却又不在了吗?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觉得咱们没有威胁,只是寻常路人怕伤了无辜徒惹是非。另一个,便是已经猜出咱们的来意故意撤去,好让统领大人畅通无阻地去查探。这也解释了,那小厮见统领大人久久不回为何那么紧张,而程管家听说茅房仆从的事后却只是笑着说可能是迷路了。一条路通到底的茅房说迷路,这不是很奇怪吗?”
冥河突然吐了草根,凝眉道,“娘娘高见,冥河是受教了。只是娘娘,咱可不可以不要左一个统领大人,右一个茅房仆从的,听着实在不舒服。”
“那请问,尊驾希望我如何称?”凌语嫣挑眉,笑得淡漠而又疏离。
“娘娘叫我冥河便是了。”冥河呆了一下,语间有些气愤,“师兄,你这个妃子可不好管,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我看你趁早休了算了,免得将来后悔。”
话音刚落,慕容铮陡然臣下脸来,将自己隐在一片暗影里,不辨喜怒。而凌语嫣眼中精芒一闪,面上笑容古怪。
冥河嗓子有些发紧。他自觉说的是句赌气的玩笑话,师兄对他脾性再熟悉不过,怎么会听不出来。可眼下这两人神色明显不对,难道,他说错话了?可是,错在哪儿?
好在他冥河向来是个聪明人,既然不清楚那就绕开便是了。不顾怪异沉闷的气氛,嘿嘿一笑道,“娘娘分析的的确有道理。那么依娘娘高见,问题到底是出在哪儿呢?”
凌语嫣往后一靠。此时天色已暗,马车里也有些昏沉。凌语嫣绝艳的容颜溶于昏暗中,斑驳光影里,只一线红唇格外艳丽动人。那唇微启,语带笑意又含着几分冷冽。“你不是说,那庄里水池格外浑浊吗?进庄的时候我曾瞟过一眼,发现水面上竟无半片浮叶。在这样的地方,哪有主人家会在院子里挖一个空水池来煞风景?还有,这处庄园与他处想必实在是不算什么,而庄里却人人警惕,就连一个普通的小厮都不例外。这样一个神秘又古怪的庄园,却在我们进来撤去了所有的防范,早就做好了被搜的准备。怕只怕,是知道我们要来。”
冥河眼眸一亮,“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泄密?”
凌语嫣垂眸不语,似是累极睡去。慕容铮挑起窗帘看了看外面暗色暮影里飞掠而过的景物,良久才轻声道,“去查。”
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慕容铮和凌语嫣换了衣裳重新坐到棋盘边,桌上燃了味道清润的香。没多久,凌语萱悠悠睁开眼睛,乍一看见暗黑深沉的天幕,面上一阵慌乱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一偏头,看到慕容铮和凌语嫣还在下棋,悬起的心又放下,泛上些酸楚。“皇上跟姐姐在宫里就没下过棋吗,还巴巴地跑到家里来对了一整日。”
“语萱,放肆!”一旁凌振宇低喝一声,又忙着欠身,“皇上,娘娘,语萱她不懂事!”
“无妨!”慕容铮笑着起身,一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有些怅然,“难得清静。好在你醒了,朕和你姐姐也就可安心回宫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凌语萱说的。凌语萱一愣,随即面容浮上一抹晕红,眼底波光流转。“原来皇上是在等语萱……都是语萱不好,皇上和姐姐在这里,我睡着了不说,还睡了这么久。”
慕容铮笑笑,负手转身,“好好歇着吧,朕该走了。”
“臣送皇上!”
月朗星稀,一弯残月孤孤单单地挂在遥远的天际,半点星痕的陪伴也无。残月下,寥寥空寂的参差斑驳里,一淡色人影微微晃动。此夜孤寂,但伴着花丛间的虫鸣,倒也有几分诗意。
“娘娘,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吗?”今晚当值的是小宫女黛儿。她平时不大能和凌语嫣说上话,此时陪在她的身边,既紧张又激动。
凌语嫣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闭上眼,对着暗魅的夜空吸了口气,“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黛儿也跟着嗅了嗅,带着丝惊喜,“娘娘,是荷香!咱们宫墙外有一个荷塘,定是那里的荷花开了!”
凌语嫣愣了愣,这才忆起这花园的墙外确实有一个荷塘。已经开花了吗?
“夜深了,你先回去睡吧,我再坐会儿就走。”凌语嫣垂下眼睑,淡淡开口。
黛儿惊讶道,“这怎么成,玲珑姐姐吩咐了,要让黛儿伺候了娘娘睡下才能去休息的。而且今晚黛儿当值,要陪着娘娘的。”
凌语嫣微微沉了脸,语气也冷了几分,“这宫里,到底是本宫大还是你的玲珑姐姐大,怎么,本宫说话不顶用吗?”
黛儿一呆,“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知碰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有些惊心的沉闷响声。“奴婢,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娘娘还需要奴婢伺候!”
看着地上那在夏夜里还能抖得跟秋风落叶似的瘦弱肩膀,凌语嫣叹息一声,语气缓和几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坐会儿就回去了。你乖乖听话去睡觉,我不会将这事告诉玲珑的。否则,明儿就去浣衣局报道吧!”
“娘娘!”
“还不快去!”
黛儿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开,边走边回头看,却见凌语嫣根本不理她,只自个儿荡着秋千。
半晌,凌语嫣看着消失的那个小人影,唇角勾了勾,起身,走进花丛深处一个拐角。那里,有一个角门。
残月暗淡,没能给这一方荷池镀上一层月辉。淡粉泛白的荷花,在幽深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清冷。然花香浓郁,不参杂任何混合的味道,清透透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