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近很闲,闲到不用再夜夜宿在养心殿,而是一连几日都盘桓在绮兰殿。宫中流言四起,搅得人人不安。私下里开始有人下定论,这个青美人,不是第二个凌语嫣,而是第二个林珍儿。她的柔弱无骨,她的清秀雅致,跟之前的淑妃如出一辙。淑妃疯了,这个青美人是皇上找来的替代吗?
而朝中,关于皇上要雨露均沾的折子又开始雪片似地飞进御书房,甚至有心人还往永福宫送了几道。凌语嫣看着那些痛陈后宫雨露均沾重要性的字字句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口刚喝的茶卡在喉间,吞吞不下,吐吐不出的,堪堪呛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突然,眼前一暗,手中的茶杯被人一把给夺了去。凌语嫣仰起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颜带着十二万分的怒气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的丈夫都被人给抢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喝茶!喝喝喝,喝死你!”
玲珑一边拍着凌语嫣的后背一边冲某人瞪眼睛,“国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姐呢!小姐的难过都是放在心里的,你哪里能够看得出来!”
萧珏直起身,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架势,满面狐疑,“心里?真的吗?”
凌语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作理会。一偏头,看到跟在萧珏身后的月白身影,眼底突然暗了暗。
“怎么不说话,干嘛不说话?你真的难过了伤心了?你看清楚了,那个皇帝不值你这样!”萧珏气呼呼地在一旁打转,看凌语嫣的眼神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凌语嫣抿了抿唇,皱眉道,“我说萧国主,萧表哥,您是让我在乎呢还是不让我在乎?瞧你这架势,好像老婆被人抢了一样。”
“你说对了!”萧珏突然定了眼神,目色深沉,“听说你才嫁给慕容铮半年,我该早半年过来把你带走的。
萧珏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抬头望着远处苍茫的天边。盛夏绚烂的日光,就在他的眼神中突然之间变得晦暗。“恨只恨,没有早一刻过来,早一刻将你带离这表面光灿荣耀实则黑暗如深渊的权势挣扎!”
凌语嫣心中一震,只觉得喝进口的茶是从未有过的苦涩。有些东西,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就算多么沉痛也只是隐晦的痛。而当被人拎出来剥皮扒肉般地晾在眼前时,才看到是多么的鲜血淋漓。
一阵沉默。
沉默里,有人目光深沉波涛暗涌。有人晦涩坚韧下颚紧绷。
日光透过树缝斜斜地照过来,落在三人绝世风姿上,华光异彩,却明暗定。良久,凌语嫣唇边渐渐染开一抹笑意。那笑起初只是浅浅一点,到后来越发肆意灿烂,耀眼夺目掩盖所有光华。
她笑,笑声清脆如落子炸开平静水花的“叮咚”一声,“你怎么知道,这金色荣耀就不是我想要的?你怎么知道,这铮铮权柄就不是我想要的?你怎么知道,这黑暗如深渊的无底牢笼之中,流的就一定会是我的血?既然生在这里,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既然已经无法轻易回头,为何,不干脆顺势,将这条别人给你铺就的荆棘路,踏成属于自己的光明道!”
萧珏身子一颤,他高大宽阔的身躯头一次在坚实的地上感到有些飘摇不稳。但只一下,紧紧就是这一下他便又重新站定。回头,定定地看着凌语嫣,看着她那双明若秋水艳若繁星的眼睛。突然,咧开嘴,朗朗笑声开天辟地直上云霄。“好!不愧是姑姑的女儿!既如此,我便暂且收了带你离开的想法。你且记住,无论你做什么,你的身后,是我们兰陵一国!”
凌语嫣笑了笑。这是萧珏第二次给她承诺和誓言。初识,他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她想走了,他会不顾一切将她带离。现在,他以一国之力来做她的后盾,为她倾轧权势横添一臂支撑。
萧珏走了。离去的队伍比来时还要轰轰烈烈,再次震动锦城。
萧珏刚走,前段时间震惊朝野的贵妃王爷刺杀案有了眉目。
这日兰陵使团的队伍刚刚踏上归程,前来送行的凌语嫣一行预备返回宫中,前一脚刚踏上马车,突然一声嘶叫,车身一抖将她从车辕上甩了下来。马儿受惊撒腿就跑,带着车辕四下里乱撞,刹那间搅得人仰马翻。
凌语嫣在马叫的时候便已警觉,虽然歪倒却用手掌撑住了身子,稍一用力就能站起。她快,可有人比她更快地压了过来。受惊的马带着车厢一晃,守在旁边的宫女太监便全都一个个站立不稳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在她身上,叠骨牌似的一溜排开。凌语嫣再想抽身,贵妃厚重的衣饰便成了累赘。慌乱里,突有一股阴风带着狠辣之劲迫近。凌语嫣头一偏,发丝便断了两根。
再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阴冷邪佞的眸子,像是从地府里爬出的僵尸,面色土灰带着狞笑于无人看到的袖筒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那人做太监打扮,看来是早已计划好混迹在人群里的。
凌语嫣看着他,在刀剑即将破入自己眉心的时候问道,“你确定,你能杀得了我?”
那人一愣,反映极为灵敏,瞬间便明白凌语嫣的用意,目光阴狠更盛,手中闪着森然寒气的钢刀再无迟疑,狠狠刺了下来。
刀剑对着凌语嫣眉心不过寸许,一扬手便可以足以洞穿的力气让凌语嫣死于非命。凌语嫣看着那森亮刀尖,突然一笑。这一笑,让刺客再次顿了顿。
一顿,一声惨叫,鲜血飞溅,扑到脸上温热模糊。
那刺客看着洞穿自己手腕的飞来横箭,满眼的不可置信。手中的尖刀“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他人也被随之而来的一脚踢飞出去。
被踢出去的刺客刚一着地,头便一仰喉咙动了动似要吞什么东西。然他刚一动,一只手便紧跟着到了他喉间死死卡主,一捏一提,那刺客头一歪吐出一颗黑色带血的药丸。冷笑声中,那已经瘫软到连自杀都没力气的刺客被丢到早已等候的侍卫手里,牢牢捆了起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凌语嫣跟前,手的主人笑容明媚轻佻,似灵动的狐。“你欠我一条命!”
凌语嫣不看那手,只冲着头顶上的人无声笑笑,一撑手自己站了起来,“会有机会还你。”
“怎么回事!”慕容铮大步走来。他来的时候,慌乱的队伍已经基本肃清,让出的道路刚好可以让他和伴在他身旁的女子一起走来。
慕容铮的目光在凌语嫣和慕容宸的身上扫过,落在被五花大绑的太监此刻身上。他手腕上的箭羽还牢牢地插着,血顺着被穿出的洞口吧嗒吧嗒往下流着。
“皇上,臣妾怕!”青儿看见那一地血水,脸白了白,往慕容铮怀里靠了靠。
慕容宸一指那刺客,道,“皇上,此人刚才意图刺杀贵妃娘娘,被臣弟抓获。待会儿一番审讯过后,想必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刺客?”慕容铮眉头拧起,再次将凌语嫣仔细打量一遍,“可有受伤?”
凌语嫣擦掉脸上的血迹,随手将帕子一丢,看着慕容铮怀中的青儿,“臣妾没事。倒是青美人看起来吓得不轻,皇上还是赶紧送回宫歇着吧。”
慕容铮脸色沉了沉,慢慢放开青儿,“你自己先回宫休息,朕有事要处理。”
“可是皇上……”青儿还想说什么,触上慕容铮有些冰冷的眼神,颤了颤,垂首道,“青儿知道了。皇上您注意身体,青儿告退!”
很快有车撵过来簇拥着青儿回了宫。这边慕容铮走到凌语嫣跟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古怪。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慕容铮才缓缓转身,“问出结果,朕和贵妃在御书房等你。”
“呼……”
众人轻轻吐了口气。
“娘娘请便!”慕容宸闪身给凌语嫣让道,脸上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凌语嫣跟慕容铮到了御书房,一进门慕容铮便让丫头出去打水,水打来送到凌语嫣跟前,凌语嫣挥开丫鬟想自己动手,却听慕容铮突然冷冷道,“都出去!”
林易见慕容铮脸色不好看,忙赶着众人出去。少顷,就只剩下两人,相距不远地站着。
慕容铮慢慢走到脸盆边,卷起衣袖,捞起盆里的帕子拧了水,看向凌语嫣,“过来。”
凌语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帕子,有些不情愿地靠过来。手上突然一痛,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地上,却被带着一转一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凌语嫣吃痛皱眉,看着慕容铮的眼中尽是不满,“皇上就不能轻点!”
慕容铮不语,只拿着帕子去抹凌语嫣脸上的血迹,用力之大,很快便揉出一片青红。凌语嫣咬牙忍痛,一双大眼狠狠地瞪着慕容铮,却不再说话。
随着那片淤红越来越明显,神情恍惚的慕容铮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陡然住了手,转而又万分珍惜温柔地擦拭。完了,他低头对上那死死盯着他的带着恼怒和恨意的清亮眸子,抬手,“啪”地一声将帕子扔进水里。水花四溅,湿了一地。
慕容铮退后一步,慢慢转过身去,“今天的事,是你跟燕王设计好的?”
“是!”凌语嫣答得干脆利落。
“咯嘣!”
慕容铮攥紧的拳头,骨节青白。“你就不怕万一失误,丢了自己的命!”
“唯有如此,才能逼敌人现身。”凌语嫣转过脸,不去看那泛白的骨节。“我不喜欢被人掌握在鼓掌间的感觉。与其受暗处的人钳制,不如干脆站出来引蛇出洞,不计结果!”
“好!好一个不计结果!”慕容铮突然转过身,一把掰过凌语嫣的脸,“就算有燕王设好埋伏,就算有你家的铁卫暗中保护,可万一呢,万一敌人得手了你失手了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事先都不跟朕商量,你把朕置于何地?”
“皇上是在怪臣妾没把您身为帝王的权威发扬好吗?如果是的,那臣妾甘愿领罚。这次事出突然,也是在临行前燕王才找到臣妾设下此计,所以没来得及……”